楊凡 作品

第148章 終章

  新年過得很熱鬧,年後沒等化凍,安西上下二十多萬口便迫不及待的忙碌起來,所有人都對未來充滿憧憬,只有煩了提不起精神,整日躺在胡凳上搖著蒲扇,跟當初的老郭一模一樣。

  改變人的從來不是時間而是經歷,經歷過足夠多的風浪後,世間便沒有了新鮮刺激,只剩平淡和乏味。

  安西錢莊開到碎葉城,很快便有葛羅祿部落私下裡聯絡。大小勃律人去到于闐,拔汗那人(疏勒以西,漢之大宛)也在聯絡魯豹,就連柘枝城(即石國都城,碎葉西南)都在聯絡週末。

  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世上永遠不缺少反應快的聰明人,見風使舵是西域部族的本能,一直以來他們就是這樣過來的。

  除了讓月兒安排一些人混在商隊裡去葛羅祿和大食,他再沒做任何安排,其實也沒什麼需要做的。實力足夠強,放眼望去全是朋友,大勢佔優的時候,做什麼都是對的。

  開春後文安提出想去雙河州,他沒怎麼挽留便答應下來,月兒對此有些不滿。“哥,你不該這麼慣著她”。

  無論作為小妾或者婆娘,或者別的什麼身份,文安都應該待在王府後院,某人竟然還在慫恿她出去。

  煩了搖著蒲扇,慢吞吞的道:“悶在這裡屬實無趣,她願意耍就耍去吧”。

  月兒道:“你就不怕她耍野了不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哪裡都一樣”。

  月兒氣結,跺腳而去。

  雲娘又拿著棉襖過來認真的比劃,臉上洋溢著滿足,煩了耐心的伸出手配合她。

  雲娘滿足現在的生活,文安不一樣,她在後宮住了三十年,王府後院對她來說並不可愛,既然鄉野部落能讓她身心自在,那便隨她就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能不勉強還是不勉強吧。

  (在他的有意縱容下,文安再也沒有回到安西城,她的足跡遍佈西域,這位快樂的旅行家在十年後病逝於熱海邊。)

  文和四年春天,謀落病危,煩了親自率軍護送吐蘭赴任,吐蘭的新職位是安西都護府碎葉鎮長史,週末出任兵馬使兼營田使,整個過程波瀾不驚,山北諸部隨之歸附。

  同時歸附的還有回鶻諸部,阿依用身體和眼淚為族人要去許多好處,從此她再也沒有離開過楊大哥,一步都沒有。

  這個可憐的姑娘被渣男坑的不輕,好在結局還不錯,她又做了十七年快樂的小女人,在一個安靜的傍晚離開,就在兒子任碎葉鎮守的第二年。

  她死在那個渣男懷裡,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楊大哥,我在雙河州等著你。

  真是個傻姑娘。

  鬍子沒有回安西城,他先後四次率軍遠征,先收復大小勃律,再復北天竺,為大唐拓地三千里,威震西域。

  四十七歲時病逝於行軍途中,葬於安西英烈祠,就埋在勇子旁邊。

  那年還發生了兩件大事,張議潮率軍遠征漠北大勝黠戞斯,而後率軍窮追,黠戞斯被諸部圍毆幾近滅族。而後他在燕然山舉行祭天大典,安北重立。

  同年七月,郭旭率軍重創渤海與新羅聯軍,一舉收復遼東之地,兩國驚恐萬狀,國王親自進京請罪。大唐沒追究他們的不恭,還封他倆為歸義侯與恭順侯,賞賜了許多田產養老。

  消息傳到安西,某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安南都護府早已重立,旭子和議潮小老弟如今都完成了任務。當初自己牛皮吹得最響,結果卻成了倒數第一,實在是沒面子。

  直到太和十九年,大食再敗於紅衣軍,上下人心慌亂。準備多年的安西主力西征,在那密水中游與大食聯軍決戰,一戰擊潰其主力。

  次年,大軍再度出發,主力沿大路西進,魯豹與楊銳師徒率輕騎奔襲兩千裡包抄,盡屠其皇族,大食遂亡。

  在清繳殘餘時,魯豹身中流矢不治而亡,按其遺願葬於疏勒城東,魯陽大將軍墓側。

  收到消息後煩了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這貨終於死了,挑了一個最合適的時候。

  魯豹曾做過許多蠢事,害死不少人,可他確實沒有辱沒安西兵的名號。

  太和二十二年,西域十九國國王進京,大唐授眾人刺史銜,令歸安西大都護府統屬。

  由於地盤實在太大,為了便於管理,安西都護府以蔥嶺為界,設東西各四鎮,東四鎮施以州縣,西四鎮則以軍鎮與羈縻州管理。

  阿墨沒有去縛達城,東四鎮大都督只能他來做。西四鎮大都督則是楊銳,這小子被魯豹調教的不錯,勇武彪悍,沉穩謹慎,沒事就抱著她娘寫的書研究。煩了怕他年輕犯錯,還給配了個副手,就是他的老丈人陳光恰。

  安西分設同年,楊平安率商隊回長安,同行的還有魯豹長女,他要回去執掌安西商號與錢莊,在出發前一天,他跟爹孃說了許多話,說二老要保重身體,說自己會照顧兄弟之類的。

  煩了說:其實姓梁也挺好的。

  他說:爹,我姓楊。

  半月後,雲娘神智突然清醒,抱著二叔說了許多,說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裡有快樂也有悲傷。

  煩了不知道她是裝傻還是真傻,不過都不重要,好消息是不用再每天配合她做棉襖了。

  十天後雲娘無疾而終,走的有些莫名其妙。

  同天離開的還有老夥計巴扎,這傢伙老的走路都打晃,卻非跑去河裡捉魚,結果一個猛子下去再沒上來,活不見馬死不見屍,消失的無影無蹤。

  煩了讓停止打撈,躺在胡凳上不停的唸叨,“巴扎跑到野地裡耍去了,耍夠了就會回來的……”。

  到了冬天,一向強壯的他突然病倒,遍尋名醫卻久治無功,日漸虛弱。

  安西上下愁雲慘淡,商賈百姓屢次請願為王爺建廟祈福,都被他拒絕,“有錢乾點正事兒”。

  太和二十四年三月二十六,滿臉褶子的煩了睜開眼睛,看著身旁的月兒咧嘴一笑。

  月兒抿嘴笑道:“哥,怎的不多睡一陣?”。

  煩了道:“我想去後院走走”。

  月兒忙去扶他,他卻擺擺手道:“不用,能行”。

  他確實能行,輕鬆起身穿戴整齊,自牆上取下長刀掛在腰間,腰身挺的筆直。

  “走!”。

  月兒忙揪住衣角,一瘸一拐跟在身側。

  今天天氣很好,不冷不熱,晴空萬里。他步履穩健,氣息悠長,神情堅定。

  快到後院時他摩挲著刀柄低聲道:“可惜沒能死在陣上,不算圓滿”。

  進到後院,只見一片空曠,殘垣斷壁和雜草已經被清理,只剩東北角還有一座坍塌的小屋,旁邊兩個小土包。

  月兒低聲道:“哥,是不是叫銳兒他們……”。

  “不用”,煩了邊走邊道,“年輕人要做事”。

  舉步前行,眼前有些模糊,耳邊傳來一陣嘈雜,有郭大純正的關中腔,武師傅的呵斥,還有文先生不急不緩的讀書聲,老鬼的絮叨,一群少年在玩鬧……

  兩個小土包周圍很乾淨,沒有雜草,連墓碑都沒有,中間有個能容下兩人並排的土坑。

  “你讓人挖的?”。

  “我讓阿墨挖的”。

  繞著走了一圈,煩了點點頭道:“蠻好,蠻好”。

  進到坑裡慢慢躺下,月兒也挨著躺在旁邊,兩人靜靜看著湛藍的天空。

  “還有什麼事?”。

  月兒道:“沒什麼事了吧,平安說瀟瀟身體康健,鋒兒和松兒都已入仕”。

  “嗯”,煩了想了下又道:“朝中無事?”。

  月兒撇嘴道:“無事!皇帝立了太子,你那老相好也活的好好的”。

  “嗯……說起來那小老太太年歲可是不小了,我竟然沒熬過她”。

  月兒不悅道:“哥,你就欠他李家的,這麼多年都……”。

  “好了”,煩了握住她手,“我不是為李家”。

  月兒抱住他手臂,舒服的舒一口氣,“哥,你若再借屍還魂,把我也帶上”。

  “嗯……帶上……下輩子,不做安西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