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六十九章

江白硯頷首,眼風掠過她臉頰。

施黛少見地皺了眉,眼中是明顯的關切,因在認真思考,眸色似黑沉沉的珠玉。

江白硯想,這是人們常說的“關心”。

江府的滅門案過去多年,在兒時,是他不敢觸碰的夢魘,每每午夜夢迴,皆要驚得滿身冷汗、淚水漣漣。

現如今,江白硯已能面無表情地回憶每一個細節。

“若只有那群黑衣人,我娘尚有一戰之力。”

江白硯道:“她竭力將我送離府中,許是察覺那道邪氣。”

“你孃親?”

施黛:“你爹爹不在嗎?”

江白硯輕勾嘴角:“他那時已過世了。”

他說得平靜,甚至噙出清淺微笑,像在談論與自己無關的瑣事。

施黛一頓:“……抱歉。”

江白硯搖頭:“無事。”

他不會告訴施黛的是,除卻施敬承,江白硯也在探查真相。

這幾年來,當夜行兇的黑衣殺手們一個接一個死在他手上,從最初的一劍斃命,到近乎虐待的殘殺。

他對殺戮的慾念日日瘋長,雙手之上,染盡血汙。

江白硯忽然好奇:“如若你是我,要如何去做?”

施黛會怎樣勸他?

讓他不必介懷,放下仇恨想開?

亦或竭盡所能輔佐鎮厄司辦案,查明真相?

——如果她是江白硯?

施黛被問住,轉了轉眼珠。

“是我的話,”她沒想太久,“當然一邊刻苦修煉,一邊跟著鎮厄司。鎮厄司裡有那麼多神通廣大的前輩,或多或少能幫到忙。”

意料之中的回答。

江白硯平靜應她:“嗯。”

因為熱病略感睏倦,施黛一隻手託著腮幫:“還有……當年的那群黑衣殺手,抓完了嗎?”

“尚未。”

江白硯:“黑衣人皆是被僱傭的閒散殺手,彼此牽連甚少。而今四散於天南地北,很難尋到相關線索。”

“這樣。”

小聲嘟囔一句,施黛說:“那就再加一條,我非得把他們一個個揪出來不可。”

江白硯微怔抬眼:“什麼?”

“就算再難找,他們也是我的仇人啊。”

她坐在床上雙腿彎起,半邊臉頰枕在膝蓋,側過頭來,露出明晃晃的眼:“要是放任他們逍遙法外,我心裡不安生。”

世人常道“萬事看開”,不過是旁觀者一廂情願的勸慰罷了。

江白硯小小年紀就遭滅門,自此一生劇變,哪有那麼容易心安理得。

從血蠱一事上,施黛能看出他的執念。

執念最是難消。

說到這裡,她眯了眯眼。

迎著幽微燭火,瞳仁縈繞病氣,透出水霧般的柔軟。

施黛彎起眉目,唇角輕勾,露出近乎狡黠的笑:“你一定也在調查,對吧?”

破天荒地,彷彿心底一角被剝開,江白硯思緒出現短暫的空白。

心跳亂了一拍,他喉間微澀:“嗯。你如何知曉?”

當然是憑她對江白硯的瞭解,外加動一點腦筋。

施黛笑出一顆虎牙,帶著淺淺鼻音:“我呀,神機妙算。”

她稍作停頓,又問:“你找到幾個?他們怎麼樣了?”

這回江白硯安靜更久。

他道:“兩個。”

其實是很多。

“他們得知我是江家遺孤,拼死反抗。”

江白硯語氣如常:“我與他們纏鬥——”

其實是單方面殘虐的殺戮。

那些人感應到他的劍氣,大多痛哭流涕乞求原諒。江白硯從不在意,未嘗施捨半分憐憫,享受劍鋒沒入血肉的快意。

比起那些人,他更不正常。

似是蝸牛緩緩探出觸角,江白硯看向她:“他們死在我的劍下。”

他的雙目漆黑沉鬱,表面上波瀾不起,實則暗流湧動,如伺機而動的獸。

靜靜注視施黛細微的表情變化,江白硯在等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