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三十三章

一盞茶時間之前。

關押女子的洞穴中。

朝拜儀式很快舉行,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逃亡開始。

沈流霜單手支頤,沉默坐在角落,打量洞中眾人的神色。

她們都是毫無靈力的普通人,血肉之軀,哪能和妖物相抗。

雖說下定決心要一起出逃,但真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每個人都面帶驚懼,因不安而渾身僵硬。

極個別膽子小的,已顫顫巍巍掉了眼淚,又被她自己倉惶擦掉。

人心惶惶,山雨欲來風滿樓。

不過……

斜斜睨向那扇緊閉的石門,沈流霜眉頭微蹙。

這扇門少說有千鈞之重,看不久前那幾個妖物關門的動作,應是設了陣法。

陣法在外,她們在裡,要如何打開?

難道——

“大家。”

馮露站在洞穴中央,朝其他人招一招手,頗為警惕地低聲道:“過來吧,我有事同你們說。”

打從一開始,馮露就聲稱有出逃的辦法。

心下微動,沈流霜與不遠處的柳如棠對視一眼,無言頷首。

柳如棠被李知畫護在身邊,做了個“明白”的手勢。

她們兩人仍戴著畫皮妖的面具,扮演的是李家母女。

李家大女兒李知畫顯然很不待見沈流霜這個信奉蓮仙的“母親”,一直把“妹妹”柳如棠圈在身側,溫聲安慰。

此刻馮露開口,洞中女子向著中央靠攏,圍成一個小小圓圈。

“是這樣的。”

確認石門旁沒有妖物到來的動靜,馮露悄聲道:“待會兒……等朝拜儀式開始,會有人在外面為我們打開石門。”

頓了頓,她迅速改口:“不是人,是妖。”

這話一出,所有人同時愣住。

之前與妖物嗆聲的中年女人奇道:“妖?哪個妖?”

“是為我們送飯的鏡妖——那個女妖。”

馮露斂目,拽了拽袖口。

她才十六歲不到,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頭一回遇上妖魔作亂這種大事,自己竟成了逃亡計劃的領頭羊。

要說不緊張,自然是假話。

“我夜裡睡得淺,有天晚上聽見聲響醒來,見那男鏡妖打開石門,像是太餓了。”

想起當時的景象,馮露打了個哆嗦:“他想吃掉我。”

在闃靜幽暗的夜裡,看見一雙野獸般的眼睛,馮露被嚇破了膽。

鏡童一把捂住她嘴唇,眼底是無遮無掩的貪婪。

蓮仙娘娘記得祭品的數量,他沒法將她整個吞下,否則會遭娘娘懲罰。

但……如果只掰斷她一根手指頭,亦或剜去一塊皮肉,蓮仙娘娘不會發現吧?

妖氣混濁,如泰山壓頂。

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洶淌出,一抬眼,馮露望見門邊的女鏡妖。

“是她救了我。”馮露小聲道:“她告訴男妖, 他若動手, 她就稟告蓮仙,說他偷食。”

鏡女的實力遠遠不如鏡童。

一句話出口,磅礴妖力擊中她胸腔,令她狼狽後退幾步,跌坐在地。

萬幸,她的話起了作用。

鏡童畏懼蓮仙,唯恐她把這件事說出去,煩躁不堪地離開洞穴。

鏡女面無表情站起身,沒與馮露多言。

在她即將離去時,馮露眼疾手快,抓住她袖口:“你為何幫我?”

鏡女語氣平平地答:“你是蓮仙娘娘的食物。”

“蓮仙給了你們什麼好處?”

馮露拽著她,不依不撓:“你留在這裡,不是一直被其它妖怪欺負?為何要與它們同流合汙,不能幫幫我們嗎?”

對於這個女妖,馮露其實印象不深。

她唯唯諾諾、沉默寡言,每天跟著鏡童來送飯,偶爾被鏡童罵上幾句,便一言不發低下頭去。

但仔細想來,能窺探到格格不入的蛛絲馬跡。

鏡童囂張跋扈,沒少對洞裡的姑娘動手動腳,每當他有所動作,都是鏡女出言制止。

蜘蛛精脾氣火爆,有時被女子們的叱罵激怒,打算揮拳時,也是鏡女搬出“蓮仙娘娘”的名頭,讓他莫要損毀食物。

那天夜裡,馮露紅著眼眶對她說了很多,譬如洞中每個姑娘的身世,又或是她們的不甘、苦楚與抱負。

求饒、利誘、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無一例外通通用上。

鏡女只漠然瞥她一眼,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在這種地方與蓮仙狼狽為奸的妖魔,確實沒有幫她們的理由。

馮露沒抱希望,因而沒太失望,不成想第二天,鏡女前來送飯時,不著痕跡遞給她一張紙條。

看清紙上內容的瞬間,她心跳怦怦。

那是地下迷宮的地圖。

“是這個。”

說到這裡,馮露從袖中拿出一張白麻紙,展示在眾人面前:“她在紙上寫,迷宮複雜莫測,要當心紅色部分的陷阱。還告訴我,儘量不要太早讓你們知道這件事。”

這個要求很好理解。

鏡女和鏡童每天都要為她們送上一日二餐,如果所有人都知道鏡女是內應,神情和態度的變化,很可能露出貓膩。

得先瞞過自己人,才能順理成章騙過其它妖物。

沈流霜想了想。

今日蓮仙的蛛絲探入山洞、欲圖在她們之中挑選食物時,也是鏡女以“朝拜儀式不能沾染血腥氣”為理由,阻止了蓮仙進食。

看樣子,是個被蓮仙驅使,但本心不壞的妖。

“有地圖在手,我們只需循著她所畫的路線,就能找到出口。”

馮露道:“只是……她說了,我們出逃,必然引起地下全部妖魔邪祟的警覺,到時候,免不了被它們追殺。”

沈流霜身旁的中年女人輕嘖一聲:“大不了和它們拼個你死我活。老孃活了這麼多年, 沒受過這種鳥氣。”

橫豎一死, 她寧願死得有骨氣。

“除此之外,蓮仙生性警惕,在迷宮中設有陣法。我們出逃,巡邏的妖怪很可能將它啟動。”

馮露說著,把手裡的白麻紙翻了個面,露出反面的陣法圖解:“看這上面的標註,我們要按照順序,接連滅掉幾盞蓮花燈。”

沈流霜眉梢一挑。

兩儀八卦陣法,她記得黛黛學過。

“總而言之,”趙流翠道,“就是走迷宮,殺邪祟,破陣法,二件事對吧?”

馮露點頭:“等朝拜儀式開始,鏡妖會為我們打開石門。”

到那時,便是箭在弦上了。

突然得知這樣一個消息,洞中之人神情各異。

有驚喜,有迫切,更多還是臉色煞白,肉眼可見十分緊張。

“這次出逃,我們都不一定能活下來。”

人群裡,年紀最大的女人溫聲道:“像之前說好的那樣,開始吧。”

沈流霜:?

開始什麼?

“交換信物。”

有人為新來的姑娘們耐心解釋:“我們每人挑選自己身上的一件珍視之物,交給身側下一個人。”

“我先開始吧。”

年紀最大的女人笑了笑:“我名孫聞香,是個繡娘。別看我現在老眼昏花,年輕時候,我的繡品曾被送進過皇宮。”

孫聞香從懷裡取出一個香囊,遞給右側的趙流翠:

“這是我親自繡的荷塘夏景。荷花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意,願趙姑娘日後苦盡甘來,永遠如今時今日這般,懷一顆赤誠之心。”

凡人與妖魔相爭,九死一生。

她們洞中的十幾個女人,運氣不好全軍覆沒,運氣來了,也頂多活下兩二個。

此舉說是交換信物,其實是臨死之際,對另一個萍水相逢的姑娘的祝願與囑託。

趙流翠眼眶發熱,道了聲謝謝,接過香囊。

“我叫趙流翠。”

趙流翠悶聲:“爹孃想要個兒子,把我送來這鬼地方……無所謂了。”

她低頭,從心口的衣襟後邊拿出一本袖珍小冊,看向身旁的馮露:

“我家裡窮,身上沒有貴重的東西。我……我從小就想開酒樓當個廚子,這本菜譜一直帶在身上。把它送給你,願你此生如意,吃飽喝足,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