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遇殿帥

“啊呀——”



戚玉臺從矮榻上猛地坐起,滿臉冷汗涔涔。



屋中寂靜,空氣中似乎還散發著靈犀香馥郁餘香。



一個關切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大人沒事吧?”



他抬頭,就見矮榻不遠處,站著個陌生女子,見他醒來,一面說話,一面伸手朝他腕間探來。



“滾開——”



戚玉臺一把推開面前人,聲色俱厲道:“你是誰?”



極度驚悸之下,他一時忘記自己是在司禮府,語氣兇狠暴躁,對方愕然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委屈,抿了抿唇沒說話,默默退後幾步。



倒是站在女子身後的金顯榮走出來,輕咳一聲,主動打圓場道:“玉臺,這位是翰林醫官院的陸醫官,剛才叫你不醒,我讓她來瞧瞧你是不是病了。”



醫官?



戚玉臺愣了一愣。



夢裡人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縈繞,他記不太清那聲音,依稀是個女子,她在他耳畔提醒、追問,探尋豐樂樓那一夜命案事實,像個為復仇而來的陰森女鬼。



令人脊背生寒。



他望向門口的陌生女子,神色有些懷疑:“剛才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在這裡?剛才同我耳邊說話的人呢?”



“說話的人?”金顯榮左右瞧了瞧,“沒有啊,這屋剛剛就你一人在。”



“就我一人在?”



“是啊,陸醫官忙著為我施針搗藥,我本想問你,是否需要陸醫官順便瞧瞧你的風寒好得如何。一進屋,你趴在桌上叫也叫不醒,嚇我一跳,還以為你出事了。”



金顯榮端詳著戚玉臺臉色:“玉臺,你這是剛剛做夢了?是不是風寒還未全好,精神不大好?要我說嘛,戶部本也沒什麼事,你要是還病著,就在府裡多休息幾日,否則出了什麼事,太師大人怪責下來,哥哥我也不好交代啊……”



他兀自說著,戚玉臺仍有些恍惚。



剛才……是做夢?



可那人聲音如此清晰,彷彿貼著他耳朵吟說。



他抬頭,又看向站在門邊的年輕女子,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穿著新進醫官使的藍色袍裙。



確乃醫官不假。



猶疑片刻,他問女醫官:“你剛才,沒有進過這間屋子?”



女子搖了搖頭:“下官剛才一直在堂廳為金大人制藥。”



金顯榮點頭:“陸醫官忙著做完藥還要回醫官院去。”又上下打量一眼戚玉臺,忽而瞭然一笑:“玉臺這是做了什麼好夢了?”



對方說得如此肯定,金顯榮倒也沒有必要騙他,戚玉臺便有些不確定起來,或許真是他做的一個夢。



只是這夢,未免也太過真實。



金顯榮往前走了兩步,見他額上冷汗將衣襟都已浸溼,忍不住勸道:“玉臺,你這臉色不大好看,不如讓陸醫官替你把脈瞧瞧,要是風寒未好,乾脆還是回府養一養得了。”



不等戚玉臺說話,金顯榮便回頭對那女子開口:“陸醫官,勞煩您給戚公子瞧瞧。”



女子稱是。



戚玉臺坐在矮榻上,也就是在這時忽而反應過來,金顯榮對這女子的態度客氣得過分了。此人一向好色,但凡見了有兩分姿色的女子都要上去調戲幾把,戚玉臺早已見怪不怪。這女子生得美麗,然而金顯榮待她言談間竟無半分狎暱不敬,規矩得像是變了個人。



金顯榮狗改不了吃屎,莫非此女另有身份?



他正想著,女子已經走到他身邊,指尖搭上他脈搏。



戚玉臺忽地打了個哆嗦。



女醫官的手指很涼,冷得像塊冰,被她觸碰的地方也像是被冰塊凍住似的,一點點僵硬起來,散發出一股枯水般的死寂。



與之相反的是她的面容。



她生得很美麗,螓首蛾眉,神清骨秀。雲鬢藏著的耳朵潔白如玉,越發襯得那張臉玉雪動人。



美人垂首,指尖搭著他的脈,專心致志替他把脈時,長睫垂下若蝶翼,令他這樣見慣了麗色的人,心中也忍不住蕩起一絲漣漪。



醫官院中何時來了這樣的美人?



他正有些意動,醫女卻突然收回了手,站起身來。



“陸醫官,怎麼樣?”金顯榮問。



女子眉頭微蹙,神色有些奇怪。



見她如此,戚玉臺心中一凜,方才遐思蕩然無存,急急問道:“可是有疾?”



女子搖了搖頭:“戚公子身體並無大礙,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血熱亢盛,以致情志失調。”



她看向戚玉臺,慢慢地說道:“戚公子脈搏急促有力、舌質絳紅而幹,亦有發熱口渴之症。是為血熱亢盛所致,開幾副清血解毒方子服下就好。至於情志失調……”



她起身,走到屏風後的書案前,拿起書案上那隻鎏金雙蛾團花紋香爐,打開香爐的蓋子。



香爐裡空空如也,一爐香已經燃盡,她把燃盡的香灰倒出來,走到窗前,丟進窗下花樹的泥水裡。



“醫官,你這是……”戚玉臺不解。



“戚大人,這裡是靈犀香麼?”



“是。”戚玉臺答道。他們家中從小到大用的都是此種香丸,此香貴重,香氣馥郁,別地想買都買不到。



女醫官微微一笑:“靈犀香凝神靜氣,可緩失眠不寐之症,不過,長期使用此香,難免形成依賴。久用之下,反而適得其反。”



“戚大人有時也不妨試著少用此香,以免成癮傷身。”



戚玉臺怔住。



成癮……



他自小到大用的都是此香,府中從未用過別的香,只因都是父親安排的。這些年,的確容易成癮。



父親怕他服食寒食散成癮傷身,可笑的是,靈犀香一樣如是。



女醫官說完,就對他二人欠了欠身,退出了屋子。金顯榮忙跟了出去,不知道是問什麼去了。



戚玉臺靠著矮榻上的枕靠,只覺渾身上下皆已溼透,青天白日竟做這樣一場噩夢實在晦氣,他抹了把額上的汗,指尖撫過鬢間時,覺得像是有螞蟻爬過。



針刺般癢疼。



……



給金顯榮行完今日的針,又將敷藥留下,陸曈揹著醫箱回到了醫官院。



今日回來得算早,醫官院中沒幾個人,屋中林丹青也不在。



她把醫箱放在桌上,伸手推開窗。



院中青石板被被昨夜雨水洗得乾乾淨淨,雨後草木清新混著泥腥氣,將方才靈犀香的幽謐衝散了一些。



四月的風本不該有寒意,柔柔吹來時,陸曈卻驀地打了個冷戰,覺出些涼來。



她在窗前坐了下來。



一支槐花樹枝生得茂盛,從窗外遙遙伸進來,陸曈視線落在花枝上,伸出指尖輕輕撫過,細小枝葉微微顫抖,令人想起銀針抵著溫熱血脈時,皮膚上驟然升起的雞皮疙瘩,彷彿能觸碰到裡頭汩汩的血液,只消輕輕一刺,便會四處噴湧。



可惜被打斷了。



她收回手,神情有些遺憾。



她在靈犀香中摻入紅芳絮,使得戚玉臺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又在為金顯榮施針時令他沉睡,讓金顯榮以為自己從頭至尾不曾離開過搗藥前廳。



戶部本就人員甚少,戚玉臺不喜旁人跟隨,金顯榮更是生怕多一個人知道他陽虛血弱,空空蕩蕩的司禮府,正好便宜了她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