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會

何秀一愣,下意識背過身,不想讓陸曈看清自己的臉,但很快,她又意識到這樣似乎掩耳盜鈴,過了一會兒,慢慢迴轉臉來,低低“嗯”了一聲。

“紅芳絮有毒,毒香聞久了不僅有性命之憂,還會毀容。”她小聲道:“南藥房的醫士們沒人想來這裡。我是因為……”

她是因為沒有銀子,姿容也平庸,更沒有背景相熟的人幫忙說話,於是整整幾年,紅芳絮的採摘都由她完成。

陸曈是第二個。

思及此,何秀也有些好奇,陸曈在藥園採摘時似乎不受那些花香影響,她問:“平日採摘紅芳絮,就算佩戴面巾也會中毒,為何陸醫士你安然無恙呢?”還有句話何秀沒說,陸曈採摘那些紅芳絮的模樣,看起來很嫻熟。

陸曈道:“我幼時曾見過這種花,服過解藥,或許因為如此,此花花香於我無害。”

何秀驚訝:“原來如此!”又羨慕開口,“真好。”

沒人願意無緣無故毀容中毒,命不久矣,陸曈生得美麗,那張無暇的臉若是也生出密密麻麻的斑紋,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陸曈垂下眼,默默咬了一口手中粗糲的幹餅。

她當然見過紅芳絮,只是那時候紅芳絮不叫紅芳絮,叫惡香果。

芸娘費心弄來惡香果的種子,要她在屋後的田園中栽種,只為做出一味香料的藥材。她每日精心侍弄,那時候落梅峰的紅芳絮比眼下這裡要茂盛十倍,豔豔的像片晚霞。

她在那裡,栽種培育著它們,又將它們一一採下。

尋常毒藥影響不了她的身體,園中惡香於她而言只是尋常花香,那些醜陋斑紋不會出現在她臉上,她也不會像何秀一樣呆久了就會頭暈眼花。

陸曈問:“你何時來的南藥房,不能離開這裡嗎?”

像是沒料到陸曈會問這麼個問題,何秀愣了好一會兒,才訥訥回答:“我是三年前來的這裡,離開……進了南藥房的醫士,從來沒有離開過的。”

陸曈微微一怔。

何秀面露苦澀。

“南藥房平日不收人,”何秀低著頭道:“只有人死了,醫士不夠就會讓人頂補。一般都是醫官院中犯錯被冷落的醫官。我在醫官院中很尋常,當時南藥房人手不夠,就讓我頂補上了。”

“進了南藥房的醫士,也沒有離開的道理。我到這裡三年,沒有一位醫士從這裡出去過,除非死了。”何秀看向陸曈:“她們說你是新進醫官使,可是南藥房中近來並未死人,醫士是夠的,新進醫官使來這裡……陸醫士,你是犯下什麼錯、或是得罪什麼人了嗎?”

何秀問得小心,陸曈沒有回答。

在旁人眼裡,新進醫官使被髮配南藥房,得罪了人似乎是顯而易見的事,就算她不說,其他醫士也猜得到。

何秀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追問。

陸曈問:“我剛來南藥房那日,讓我換床的醫士是誰?”她還記得那位對她頗有敵意的女子。

“你說的是梅二孃?”

“梅二孃,”陸曈沉吟一下,“梅二孃和朱茂是什麼關係?”

何秀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又左右看了看:“陸醫士千萬別往外說!”

陸曈點頭。

“二孃也是個可憐人,”何秀嘆道:“聽說當年是不小心損毀了一支藥參,被趕到南藥房來了。聽說她原先在醫官院醫術很好,又生得年輕漂亮。剛進南藥房時,萬般不願,總想著有一日回去。”

“朱醫監哄著她,說能讓她回到醫官院,所以她才委身朱醫監,結果……”

結果到如今,她仍未能離開南藥房。

陸曈沉默,過了一會兒才道:“既然這麼些年都如此,她應當已經看出朱茂根本無法讓她離開,為何還要與朱茂在一起?”

陸曈看得很清楚,自己剛到南藥房的那晚,以及第二日朱茂與她說話時梅二孃眼中的敵視都不是錯覺。

“陸醫士,”何秀緊緊捏著手中藥餅,黯然開口:“有時候,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朱醫監哄著梅二孃,梅二孃還有希望活下去,如果他連哄也不願哄梅二孃,梅二孃才是真的沒了指望,會死的。二孃……是自己選擇了自欺欺人。”

苦日子裡,有人選擇清醒,有人選擇昏昧,或許最後都是同一種結局。

“陸醫士,我同你說這些,不是想為二孃開脫,”何秀嚼了一口餅子,“你長得好看,朱醫監也許會打你的主意,你不要被他騙了,他不會帶你離開南藥房的。”

何秀看著陸曈,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陸曈幼時服過解藥,所以紅芳絮對她無用。這對陸曈來說是好事,因她不必忍受毒素對身體的侵蝕,也不必毀容。但同樣,這對她來說也是一種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