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瑾 作品

第 81 章

那道半透明的虛影微微怔了一下,抬到一半的手被按住,手的主人緩緩地、堅定地將他的手往下壓。




“不要救。”虞荼又強調了一遍。




虛影只是站在這裡,身上就無意識地溢出淺白夾金的光點,這些光點融入到虞荼眼中似有若無的黑線裡,黑線微不可見地凝實了一點———黃樸存活的時間,被無意識延長了。




虛影側過頭看他,纖長的白色眼睫下,銀白色的眼瞳裡帶著些許不解,他緩慢而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你不想救他嗎?”虛影問。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潤,讓人不由得聯想到一些不會引起人警惕、不會讓人心生抗拒的、平和而美好的事物。




虞荼搖了搖頭,單片眼鏡下的鍊墜也跟著微微晃動。




虛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往門外帶,虞荼沒有抗拒,他也想看看,這個虛影究竟要將他帶到哪裡。




出乎預料的是,虛影牽著他的手腕,將他帶到了一棟特殊的樓裡———虞荼之前在這棟樓裡匆匆走過,這棟樓裡收治的都是一些晚期的癌症病人。




虛影先帶著他到了一樓,一樓是腫瘤科,四個病人一間房,病人枯瘦如柴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著呼吸管,每個人的身上都連接著他看不懂的儀器。




虞荼一直用能量開著屏蔽場,其他人又看不見虛影,所以他們順利到達病人的床邊也沒有被發現。




只是......很難形容近距離看見癌症晚期病人的那種感覺。




病床上躺著的人有的還很年輕,卻瘦得可怕,皮包著骨頭,彷彿中間的肌肉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比這幅尊容更嚇人的,卻是他們臉上的神情———麻木痛苦、以及快要藏不住的絕望。




比病房裡藥味更令人窒息的,是在儀器運轉的嗡鳴聲中無聲無息蔓延開的衰敗死氣。這棟樓裡所有人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倒計時。




“癌症晚期的病人往往都很疼。”虛影說,“疼的受不了的時候,醫生們會給他們上鎮痛的藥物。劑量越來越大,效果也越來越差。”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任何一個人,只是他身體裡不斷溢散出光點落入到病房裡的人身上,他們緊皺的眉會微微舒展,有些人的呻/吟/聲也會漸漸低下去,難得地陷入幾分鐘的沉睡。




“醫院裡的鎮痛藥物有很多,杜冷丁、地佐辛、嗎/啡、美/沙/酮、芬太尼......”虛影緩慢地報著一個個令人陌生的藥物名稱,“但無論什麼藥,都不能阻止人走向死亡。”




病人的身影倒映在他白色的瞳孔裡,他臉上神色悵然,竟有種悲憫的神性。




虞荼沒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虛影。




虛影好像也不是要他說出什麼感受,做出什麼評價,他只是在做一件很簡單也很純粹的事———帶著虞荼看一看。




他們離開了一樓,沒有坐電梯,而是爬樓梯往上走,樓梯間裡隔一段距離便能看到一個簡陋的地鋪,




棉被上鋪著床單,放著枕頭,隨意堆成一團的被子上擱著餅乾和水壺,有的鋪蓋乾淨,有的鋪蓋很髒。許多人生活的痕跡聚在一起,即使樓梯間通風狀況良好,也依舊有股難聞的味道。




二樓和一樓的狀況差不多,三樓的樓梯間裡,他們聽到了哭聲。




有人蹲在樓道里,剛剛掛斷了電話,抱著腦袋咬著嘴唇,死死壓抑著痛哭的聲音,那種小聲壓抑的絕望甚至讓人模糊了性別,好像是許許多多個曾在樓梯間裡哭泣過的身影重疊在此刻。




“躺在醫院裡治療的,都是家人砸鍋賣鐵也不願意放棄的。()”虛影說,有的人傾家蕩產,卻人財兩空。?()_[(()”




他們在這棟樓裡呆了幾個小時,卻見到了許多場景,有病人的呼吸在這一刻停止,與世長辭;有病人的情況惡化,被推進搶救室;有人日復一日地交著天價的治療費,最後被賬單壓垮;有人在輕描淡寫的聊天中,選擇了放棄後續治療出院回家......




醫院是人世間最痛苦的縮影。




“我最不喜歡這棟樓。”虛影說,“但我沒有任何辦法。”




它是生和死之間的交界線,是希望與絕望的合集。




“整整十八年,沒有人能看到我的存在,也沒人能聽到我的聲音。”他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