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 72 章

航班延誤最見人間情。




長達六個小時的延誤中,候機樓外的蒼茫迷霧宛如電影,座位區爆滿,滯留在此的全球旅客不停地打電話、吵架、抱怨、給嬰兒餵食、呵斥小孩、求助機場、彙報平安。




經停香港落地寧市的航班,普通話與粵語此起彼伏。




“bb,冇問題的啦,等我。”




“掛住你。”




“爸,媽,飛機晚點,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飛,你們別擔心,早點休息。”




“囡囡,奶奶玩好了啦,你閉眼睡覺,明天禮物就到了。”




“丟啊,不知道機場在搞什麼,我沒事沒事,你跟客戶那邊說……”




……




將衛衣兜帽拉得很低、掩住了上半張臉的男人,自始至終坐在長椅上沉默。沒有人找他,直到手機嗡地震了一下。他身體僵了一僵,垂闔的眼眸緩緩掀開的。掏出手機的動作也是很遲緩的,未被兜帽掩住的唇角抿了一抿,曝露內心不安定。




是向聯喬發來消息。




現在國內已是深夜了,他早就告訴過向聯喬延誤一事,讓他早點休息。但老人家想是難以放心下他,捱到現在,問他起飛與否。




向斐然告訴他已登機。




昨晚上根本沒睡,商明寶終於還是說出口了分手。




“既然註定沒結果,我不想繼續了。”




無論向斐然如何拼命地清晰視線,他都看不清她的神情,也看不出她有一分在賭氣的成分。




“別說氣話。”他仍然很用力地攥著她手腕不放,“收回去,babe,不要這樣跟我道別。”




他不知道他眼底的紅血絲駭人。




“不是氣話,我只是忽然想通了。”商明寶的話語和掙脫都是輕輕的,“不然,你也再想想吧。”




她再次被向斐然死死擁到了懷裡。他不放手,難遏的抽痛中只曉得將唇壓吻著她的發:“寶貝,別這麼逼我。……別用這種方式逼我。”




商明寶閉上眼睛,再多的話她不再說了。她愛他這麼明顯,誰又能看不穿這不過是一場走投無路的倒逼呢?這是最笨的招數,仗著她知道向斐然毫無保留地愛她。




走之前,商明寶把這間公寓的鑰匙拆了下來,連同第一年跟向斐然一起在聖誕集市上買的玩偶掛件一起放在了玄關上:“這裡很好,但我以後不會再來了。”




鬧得這麼難堪,他仍牢記她的安全,要送她回家。換鞋子時,聽到商明寶說:“不用,我的司機馬上就到了。”




看著他蒼白沉默的臉,她忽然有一種想狠狠傷害他順便傷害自己的惡感,說:“斐然哥哥,你給我的一切關心和照顧,在我的世界裡其實只要僱幾個工人就能做到。”




向斐然扶著牆的指節驟然用力,像是體內遭受撞擊後的瑟縮。




他臉上神情的波動很小,穿好籃球鞋後,才將垂在頂燈影下的臉抬起,點點頭,說:“我送你下樓。”









明寶好不容易止住一會的眼淚又溢了出來。她很想問他(),為什麼聽到她都這麼否認、貶低他們之間了?()?[(),為什麼都不發脾氣?不說一些惡狠狠的話來回擊她?




但她什麼都沒問,也不再看他一眼,將門在身後狠狠甩上。




向斐然還是如約到了樓下,陪她一同等到司機,目送她上車。




氛圍微妙,司機怎麼看不穿?駛出街區,他從後視鏡裡抬頭看向他家小姐。




最知道大聲哭的人,這次卻坐在窗邊一聲不吭,也沒有嗚咽,只有眼淚一行一行不停地往下滴。




向斐然去便利店買了包煙,一連抽了兩根後,才返回公寓。從波士頓回來後,便一直住在這裡,隨著物件的出清和寄走,這屋子逐漸空曠到了原本的模樣。他依然按習慣打包好了所有的垃圾,帶到樓下丟掉。如第一年聖誕節在這裡度過的三天後那樣,他鬆開垃圾桶的上蓋,沉默地站了數秒。




離去前,他將自己的那一把鑰匙也放在了玄關,和商明寶的那把挨在一起,叮噹落在陶瓷托盤裡。




往後再無聲音。




至下午一點,霧散,終於開始排隊登機。




二十一個小時的飛行,不會再有人放著頭等艙不坐,趁他睡著時偷偷換座位到他旁邊。他這幾年坐飛機快坐吐,但並沒有哪一趟覺得難捱。博後的日子不好過,事情堆積如山,他甚至鍛煉出了一邊排隊登機一邊抱著電腦debug的技能,分秒必爭。上機後,寫論文看文獻是家常便飯,因為知道下機後就能看到她,他甘之如飴,堅定認為自己是全飛機命最好的一個。




但是今天,向斐然不知道要做什麼。




他坐在過道的位置,空姐第一次發餐時,似乎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俯下身來細語問他是否身上有什麼不適。




是的,他這麼沉默,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從冷白中泛出病態的青,眉又蹙得這麼緊,被舷窗外的明亮雲光一照,透明得像會消失。




向斐然說沒有,但似乎並沒有打消他們的憂慮。從這之後直到落地,服務這段客艙的空乘們一直都始終留意著他。




經停香港時,向斐然告知了向聯喬正確的落地時間。在這座以她為意義的城市,國際機場,人頭攢動,電子公告牌和廣告牌環繞著他,他閉了閉眼,去洗手間洗手,平靜中,忽然毫無預兆地嘔吐起來。




隨著腸胃蠕動一同吐來的,還有某種已經超過了身體承受負荷的痛苦,每條血管每道神經都不再聽他號令,只是本能地麻痺著。




水流一直嘩嘩流著,他掰著水龍頭的手指用力得像是神經質。




飛回寧市的航程不足一個小時,向斐然做了很漫長的夢。他在夢裡修了一個bug,一個橫亙在不能結婚和不捨得分手之間的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