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81.第二十五章





現在這位心很善的貴女睜著一雙鹿一樣的眸子,微笑道:“郭藥師定是吹大法螺,恐怕其中多有詭詐,鵬舉欲追擊否?”




岳飛心裡那些忐忑不安就全沒了!他用力一抱拳:“臣必不負帝姬重望,救出杜相公!”




朝真帝姬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一瞬,但她還是輕輕點頭,“鵬舉且去,必能得勝歸來!”




有人頭在帝姬的別院外攢動,都是婦人,都想要問一問戰事,若是能夠,再多問一句自家的兒郎是生是死,尚能歸來?




可那群騎兵都等在城外,只有岳飛一個入了城,片刻後待他出來時,就有無數雙眼睛在街邊巷尾,在樹下或是別人身後,殷切而哀慟地望著他。




岳飛對那眼神並不陌生,可當他牽著馬走到街上,正要上馬時,忽然有人衝出來,攔在了馬前。




“五郎,”劉氏開口說,“你又要走嗎?”




“軍情緊急,立刻就走。”岳飛利落地上馬,一拽韁繩。




劉氏拽住了他的韁繩,她的眼睛在他身上徘徊,看他臉上的傷,身上的血,殘破的甲。




“你們一行人回城報信,怎麼不見胡家哥?”她柔聲說,“嫂很憂心,我一定得問一句。”




岳飛忽然愣怔了一下。




胡家哥已經死了,死在那一日向著完顏銀術可衝鋒的路上,他們一同衝陣時,有人將他的馬當胸射了一箭,戰馬吃痛,便將他摔下來,無數金人衝上去,不僅將他的性命留在了金軍中,也將他的屍體留在了金軍中。




直到入夜,將義軍救回邯鄲城後,他們清點人數時才想起這一幕。




誰也沒哭,騎兵衝鋒本就帶著赴死的覺悟,誰死都不稀奇,不如說他們十幾人裡只死一個,已經非常幸運。




他幾乎就要想不起來,但此時想了起來。




“他已赴國難。”他說。




那些影影綽綽的人群裡,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呼。




有人昏過去了,可岳飛不能再駐足慰問,他必須追擊郭藥師的兵馬,如果能夠,再努力挽救郭永的前軍——打贏這一仗,潰軍自然就會慢慢聚攏,大名府也將轉危為安,而他們收復河北就更進了一步——他片刻也不能耽擱。




那滿目瘡痍的故鄉,那故鄉田間路邊累累的白骨,都在催促他!




他不能停下!




岳飛就是這樣策馬而去的,留下了劉氏站在路中央。




有嗡嗡的聲音響起。




她們在說,多慶幸呀,他還活著。




她也對自己說,多慶幸呀,他還活著。




每次他回來她就對自己說,多慶幸呀,他還活著。




她的人生似乎就只有等待,這一次等來了,下一次還要等。




繼續等。




她現在忽地從等待中生出了一股厭倦。




就在岳飛走後,帝姬依舊坐在椅子裡,靜了片刻。




她的思路很清晰,知道這時她能做的事有限,比如邯鄲城下的混戰,她幫不上什麼,只能靠他們自己;也知道大名城會不會守住,全要看派過去的那群道士和王穿雲;她還清晰地知道岳飛不會殺杜充,那畢竟是朝廷派來河北的大官,於情於理她也不能讓岳飛幹這事。




思路雖然清晰,但心緒是亂的,畢竟她現在就是在困守孤城,只能等她派出去的小青蛙們給她帶回點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想起她還能再做一件事:




“你們去問問,城中還有沒有燕人?”




盡忠就跑出去了,片刻之後,領了一群人在臺階下:“帝姬,奴婢將城中燕人都領來了。”




帝姬起身走出去一看,就罵了一句:“蠢材,怎麼都是婦人!”




那模樣與她平日端著的風度威儀就很不相似,更刻薄些,於是就更鮮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