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布衣單劍朝天子(五)

    (聽說有些朋友不喜這些章的對話,嗯,抱歉,這章前面還是對話,慶帝範閒之間的話不講透,俺是不會罷手的,這故事寫了一年半,不就是要最後講這些,做這些咩……對了,這章看完了,給點兒月票哈,寫的真辛苦,這可不是說假話,若是拖的話,除非我是想把自己拖死了……)

    ……

    ……

    入夜,小樓燈火通明,人數眾多的太監宮女們像變戲法一樣從廢園的各方湧了進來,各式菜餚果盤汽鍋流水價地送入閣中。皇帝陛下與範閒二人,就在樓下語笑晏然地吃著飯,聊著天。而那個女人,那個橫亙在慶國曆史中,橫亙在皇帝與範閒之間的那個女人,則是安靜地在二樓房間裡那張畫紙上,安靜地看著一切。

    本應是一場殺伐開端,卻變做了父子間最後的晚餐。範閒清楚這一點,接受這一點,兩個人的戰爭,一個人總是打不起來的,既然已經煎熬了這麼久,他才做出瞭如此勇敢甚至狠厲的決斷,再多出一夜來又有什麼差別?更關鍵的是,正如先前皇帝陛下輕易破其勢而走時所說的那句話,既然這是兩個人之間的戰爭,那麼總要留些時間,讓皇帝做到那些他已經默允範閒的。

    一夜的時間夠不夠?

    “陛下,若若姑娘前來向陛下辭行。”姚太監站在小桌下側,低著腦袋,恭敬無比說道。

    “讓她進來吧。”皇帝微微一笑,看了範閒一眼,意思是說朕答應你的事情,自然會做到。

    一陣微寒的風捲著雪花進入樓中,一位冰雪般模樣的女子隨風而入,步伐穩定,面色平靜不變,在陛下的身前淺淺一福,正是範若若。

    向皇帝陛下辭行之後,這位已經被軟禁在宮中數月的姑娘家,緩緩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兄長,漸漸地眼眸裡生出了淡淡溼意。

    範閒站起身來,微笑搖了搖頭,說道:“不許哭。”

    於是範若若沒有器,堅強地咬了咬下嘴唇,勉強笑著說道:“哥哥,許久不見了。”

    是許久不見了,自從範閒再赴東夷,他們兄妹二人便沒有再見過面,範閒回京後只看見那一場初秋的雨,範若若其時已經被軟禁深宮,做為牽制他的人質。

    範閒走上前去,輕輕地攬著妹妹有些瘦削的肩膀,抱了抱,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今後自己乖一些,多孝敬父親母親。”說這句話的時候,範閒總覺得時光在倒轉,眼前這個冰雪般的女子,似乎還是很多年前澹州港裡連話都說不清楚的黃毛小丫頭。

    範若若嗯了一聲,然後退了出去,她知道為什麼陛下今天會放自己入宮,一定是兄長與陛下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而她此生最是信服兄長的教誨與安排,根本生不出任何質疑之心,她只是平靜而沉默地接受這一切。

    小樓裡重複安靜,然而並未安靜太久,姚太監面色有些尷尬地稟道:“三殿下來了,就在樓外,奴才攔不住他。”

    皇帝和範閒同時一怔,似乎沒有想到三皇子居然在這個時刻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更沒有想到漱芳宮居然會沒有攔住這個少年。

    三皇子走入樓中,對著皇帝行了一禮,又對範閒行了一禮,悶著聲音說道:“見過父皇,見過先生……”

    很妙的是,三皇子說完這句後轉身就走,竟是毫不在意任何禮數規矩,空留下陷入沉默的皇帝與範閒二人。這二人自然將老三先前的表情瞧的清清楚楚,都看見了老三這孩子的眼圈已經紅了,想來在樓外已經先哭過一場。

    皇帝看著空無一人的地面,沉默片刻後,忽然表情十分複雜地笑了起來,有一絲淡淡的失落,更有一絲怎樣也無法掩飾的欣賞。今日李承平來此小樓,自然是為了送行,自然是替範閒送行,這種情份,這種膽魄,很是符合皇帝的性情。

    “不錯吧?”範閒問道。

    “你教的不錯,這也是朕向來最欣賞你的一點,也未曾見過你待他們如何好,但不論是朝中的大臣,還是你的部屬,甚至是朕的幾個兒子,似乎都願意站到你的那一邊。”皇帝說道。

    範閒沉默片刻後應道:“那大概是我從來都很平等對待他們的緣故。”

    姚太監第三次走入小樓,平靜說道:“宮外有人送來了小范大人需要的書稿和……一把劍。”

    劍是大魏天子劍,安靜地放在了範閒面前的桌上,書稿是今日監察院舊部書寫而成的賀派罪狀,以供陛下日後宣旨所用。

    姚太監站在皇帝的身前,安靜的陳述了一番今日宮外的動靜,內廷在京都裡的眼線自然不少,而今天京都裡的風波所引出的騷亂,根本不需要特意打聽,便能知曉。

    都察院的御史們此時正跪在宮外的雪地裡,哭嚎不止,要求陛下嚴懲範閒這個十惡不赦的兇徒。範閒不是殺人狂魔,今天京都裡消亡的生命都是賀派的中堅力量,至於那些只識迂腐的御史大夫,卻還活的好好的。

    除了這些御史大夫之外,京都裡各部各寺的文官也開始暗底下溝通,準備向宮裡施加壓力,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朝堂系統被今天發生的屠殺震住了心魄,感到了無窮無盡的恐懼,所以他們必須站出來。

    範閒從門下中書進入了皇宮,眾多朝廷大臣們便在皇城之外等著,他們要等著皇帝陛下的旨意,然而一日已過,時已入夜,皇宮裡依然一片安靜,大臣們開始憤怒和害怕起來,難道範閒做了如此多令人髮指的血腥事,陛下還想著父子之義,而不加懲處?

    正因為皇宮的平靜與大臣們的擔心,所以御史大夫們才會再次在皇城之外叩首。

    風雨欲來,壓力極大,山欲傾覆,湖欲生濤。

    ……

    ……

    姚太監的稟報沒有讓小樓裡的氣氛產生絲毫變化,無論是皇帝還是範閒,都不會將朝臣的壓力放在眼中,更何況今夜之後,這一對父子總有一位會對這個天下做出某種交待。

    皇帝笑了笑,端起一杯酒緩緩飲了,說了一個兩個一直沒有觸及的話題:“你若死了,留下的話還能管住手底下的那批瘋子嗎?若不能,朕為何要答允放他們一條活路?”

    “因為您必須賭我的話能管住他們,不然天下亂起來,總不是您想看到的場面。”

    皇帝的手指輕輕轉動著酒杯,雙眼微眯說道:“那你難道不擔心,朕若殺了你,卻不做那些應允你的事情?”

    範閒微微低頭,沉默片刻後平靜說道:“天子一言,駟馬難追。”

    “駟馬……不是一匹馬。”皇帝笑了笑,說道:“是四匹馬。這個古怪的詞兒當年你母親說過,所以我記得,只是沒想到,你也知道。”

    皇帝接著嘆息道:“今日之天下,若朕面對的不是你,而是你母親……朕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給她公平一戰的資格。”

    範閒諷刺道:“當年您確實沒有給她任何公平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