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八十八章 君子、夥伴、後路(強烈召集月票!)

    他忽然想到了一椿事情,想到了陳老院長的車隊離開京都並不是太久,但馬上他就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怎麼了?”言冰雲眼神幽深,不著意地看了他一眼。

    “沒什麼。”二處主辦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年紀真是大了,腦袋有時候容易瞎想。”

    是的,他怎麼也想不到宮裡會對自己最敬愛的老院長下手,所以下意識裡把先前那絲猜測掐死。就如宮典與葉重的不解,就如同大將史飛的不安惶恐,沒有人能夠想到這一點。

    言冰雲緩緩低下頭去,說道:“院裡對軍方的監視本來就是上不得檯面的事情,還是不要向樞密院發文了。往常慣行的做法是什麼?”

    “軍方我們不能插手,一般都是擬個情報條陳遞入宮中,請陛下過目。”二處主辦沉吟片刻後說道:“當然,像今天這種異動,我們反應要快一些。”

    “好。”言冰雲依然低著頭,說道:“馬上把這些情報似成條陳,密道送至御書房。”

    “是。”二處主辦下意識裡像下屬一樣應了聲,忽然覺得言冰雲的反應有些奇怪,一直沒有抬頭,顯得有些無禮,自己如今與他是平級的官員,對方還沒有真正地出任提司一職,卻偏生……他又搖了搖頭,他自幼看著言冰雲長大,知道對方不是這樣的人,只是以為言府自身有些什麼問題,便不再多想,抱起卷宗退出門去。

    監察院在第一時間內作出反應的機會,就這樣錯失了,當然,在慶國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身為特務機構的監察院,如果沒有任何反應,說不定是對這個國度,這個朝廷,甚至這個方正黑灰建築來說……最好的反應。

    房間裡又回覆到無數年不變的安靜之中,言冰雲緩緩抬起頭來,此時如果有人在旁,一定能看到這位小言公子眼眸裡愈來愈濃的掙扎與痛苦情緒。

    言冰雲在桌下的雙手握的緊極,許久沒有鬆開,他的薄唇抿的極緊,緊的快要沒有什麼血色。他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了窗子的旁邊,掀開那層黑黑的布簾,向外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初秋清漫陽光下,正在閃閃發亮的明黃皇城一角。

    在這個時候,他想到自己第一次進監察院時,那位輪椅上的老人,就是在這個房間裡接見自己,窗戶上的黑布似乎從來沒有拿下來過,似乎那位老人習慣了黑暗,便再也見得陽光了。

    後來那位老人離開了這個房間,回到了陳園,範閒又不喜歡天天在監察院這種嚴肅陰森的院子裡待著,所以在這個房間裡呆的最久的人,正是言冰雲他自己。

    以往八大處的主辦都會在這張長桌的兩側稟報事宜,如今長桌兩側空無一人。以往長桌的盡頭,都會有一張輪椅,輪椅的後方是一片陰影。

    如今輪椅早已不在了。言冰雲緩緩入下手中的黑色布簾,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眼中的迷惘掙扎痛苦漸漸不見,他既然是這個房間裡第二個主人,他就要稟承前一任主人的性情與意志,既然下定決心了,就不能再猶豫。

    言冰雲,當年慶帝向朝廷輸入新血時,召入宮中的七位年輕臣子之一。這七名年輕臣子正是慶帝為慶國的將來準備的新人,除了死於叛亂之中的秦恆之外,其餘六個人都已經開始在慶國的朝堂上發光發熱。

    六人之中,爬的最快的自然是賀宗緯,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是門下中書行走大學士,還兼理著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職。而言冰雲和範門四子之一的成佳林,毫無疑問被所有人歸在了範閒一派。

    只是沒有人知道,慶國偉大的皇帝陛下在那次夜談之中,對於監察院的小言公子投注了多少的心力與威懾。

    所謂七君子,在皇帝陛下看來,最重要的便是賀宗緯和言冰雲二人。

    言冰雲緩緩地坐了下來,雙掌平平地攤在案上,輕輕自監察院繁複無比的院令文書和情報奏章之上撫過,然後他輕輕地敲響了一個鈴鐺,喚進了自己的直屬官員以及自己能夠使動的啟年小組成員,輕聲發出一道一道的命令。

    這些命令看上去互相之間並沒有什麼聯繫,也並不怎麼引人注意,然而向東夷城的增援,與西涼路鄧子越處的交接,卻會在這十幾天裡,耗去監察院大部分的注意力。

    一共四道命令,很輕鬆地讓京都監察院的本部力量被抽空了一大半,開始往慶國各處調動。這些調動並不異常,所以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如此一來,監察院再想在京都裡集起強悍的殺傷力量,已經極難。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不多,甚至就算是範閒親自來做,只怕也沒有言冰雲做的迅疾,因為範閒終究是個不耐細務之人,他對監察院很瞭解,可是依然不如言冰雲瞭解的透徹,一個龐大的監察特務機構,只是動了其中的某幾個點,卻能造成這樣的後果,小言公子的運籌手段,依然還是那般強大。

    唯一沒有辦法動的是監察院一處,一處本來就是負責監察京都百官吏治之事,而且一處當初是範閒親自管理,如今雖然沐鐵成了一處主辦,但實際上一處的官員依然覺得自己的直屬上司是院長,言冰雲雖然有範閒的手令,可是也沒有辦法用太過離奇的命令,將他們調出京都。

    言冰雲做完了這一切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像是覺得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快要讓自己窒息一般。

    “一切為了慶國。”言冰雲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不禁想到很久以前與父親之間的那番對話,光滑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起來,“還是一切為了監察院?”

    ……

    ……

    當姚太監離開御書房,來到皇城之下,向葉重和宮典二人宣告聖旨的時候,皇宮裡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情。當葉重與宮典跪在地上,強忍著內心的震驚與不安接旨後,姚太監將陛下的手書交了過去,然後毫無表情說道:“史飛大將正在候旨。”

    葉重站起身來,接過這一封陛下的手書,就像接過了一座大東山般,沉重地他的手臂快要抬不起來,他是慶國如今僅存的幾位九品強者之一,可是面對著這封手書,他依然覺得自己承擔不起。

    好在真正需要這封手書的是史飛,軍方燕京派的重臣,因為久不在京都的關係,被皇帝陛下派了這麼一個要命的差使,葉重身為樞密院正使,不禁為史飛感到了一陣悲哀,同時心中生起了一抹寒意。

    讓軍方燕京派去做這件事情,而不是讓定州軍方面去做這件事情,除了史飛領的京都守備師便於操縱之外,不得不說,葉重久居京都,皇帝陛下也不怎麼放心他與陳萍萍之間的關係。

    葉重想明白了這一點,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

    姚太監空著手離開了禁軍的營地,佝僂著身子,緩緩地向深宮裡行去。其實與葉重一樣,這位首領太監的心裡也浮浮沉沉著許多複雜的情緒。在宮中服侍久了,他見慣了陛下與陳老院長之間,完全不同於一般君臣的交談和對話,他知道在陛下的心中,陳老院長絕對不僅僅是一名普通的大臣。

    想到御書房內陛下震怒的那一幕,姚太監臉上的笑容不自主地苦澀起來。其實在他看來,陛下如果真的想發落陳老院長,那麼在京都時,在陳老院長進宮辭見之時,陛下動手豈不更為方便,為什麼一定要拖到陳老院長已經離京,走在了返鄉的道路上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