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七卷朝天子 第四十二章 劍廬裡的坑

    有資格談論天下的人物,已經漸漸變得少了,苦荷已經死了,葉流雲真的遁了,大東山一事後,死了很多人。今日的劍廬內,有北齊皇帝,有範閒,有四顧劍,他們都是有資格坐而論天下的人物。

    “我相信,您已經看了我讓十三郎帶回來的策劃書。”

    策劃書是一個很新鮮的名詞,慶曆四年的時候,範閒曾經讓範思轍寫過一份策劃書,用來開澹泊書局。然後今年他自己也寫了一份,送給了四顧劍,想說服這位性情怪戾的大宗師,接受自己的提議。

    “我沒有看。”四顧劍很無所謂地說道。

    此言一出,範閒心頭如遭重擊,不知道對方心裡究竟是怎樣想的,自己辛辛苦苦擬出的條程,本以為至少能夠打動對方一絲,可是如果對方看都不看一眼,這又從何談起?

    “南慶的使團還沒到,你急什麼急?”四顧劍嘲諷地望著他。

    範閒沉默了下來,忽然開口說道:“去年在信中,我曾向您稟報過,我有把握控制住北齊,如果您信任我,我也可以讓東夷城的獨立性有最大程度地保存。”

    四顧劍靜靜地望著他,扭曲下陷的恐怖臉頰襯著那雙平靜的眸子,顯得格外清幽,但清幽之中偏夾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瘋狂之意。

    “那小子居然是個女的,我真沒想到,所以我先前說佩服你,可是如果說,就憑這一點,你就要說服我,你有能力控制整個全局,似乎還差了一些。”四顧劍沙著聲音,嘲諷說道:“你那爹,可不是一般人,如果你不能讓他滿意,怎麼唬弄的過去?”

    慶帝要求的自然是將東夷城吞入疆域之內,四顧劍也清楚在自己死後,東夷城及周邊小諸侯國,再也無法自保,只有等著被吞掉的命運,可是眼下既然有北齊出來橫生一道,東夷城一脈,當然要待價而沽,希望能夠儘量保存自己。

    這本身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又要讓皇帝老子滿意,還要四顧劍滿意,對於範閒來說,幾乎是個難以完成的任務。正所謂,順了哥情失嫂意,樓裡姑娘左右逢源,也難以玩到如此境界。

    現在的關鍵還是四顧劍,只要他點頭了,一切都好說。範閒在心裡這般想著,很自然地推著輪椅,在劍冢四周的黃土道上開始行走,推著重傷難愈的四顧劍開始曬太陽。

    四顧劍閉著眼睛,享受著陽光照拂在身上,忽然開口說道:“你推輪椅倒推的蠻熟手,比那些童子好,要不然這幾個月你就留下來照顧我?”

    範閒笑了笑,應道:“照顧您這幾個月倒也無妨,只是那些東西,您總得看看,東夷城千萬百姓都看著您,等著您,您總得有些想法才是。”

    “至於推輪椅,我在京都就推慣了。”

    “噢,想起來,那條老黑狗的腿早就斷了。”四顧劍忽然嘆息道:“這二十年間,我犯的最大的錯誤,其實就是搞錯了目標,我一直把你們皇帝當成最大的目標,卻沒有想過,如果一開始就把陳萍萍殺了,或許眼下你們皇帝也不至於囂張到這種程度。”

    很平淡的話語裡藏著很強大的信心,似乎像監察院院長這種恐怖的人物,四顧劍要殺便能殺似的。

    不知為何,劍冢四周海風微頓,隨著四顧劍話語中的劍意凝然難動,範閒的心被狠狠地刺中,臉色變得慘白起來,這才感受到大宗師的真實境界,一念一動,四周的環境竟也隨之而生感應,殺意大起,難以承荷。

    他的雙手用力地摁在輪椅的背上,強行支撐著,極為困難地說道:“以您的修為,如果專心去殺陳院長,他自然不可能活太久,可問題是,您殺了他,葉流雲自然要來殺你東夷城的人。”

    他艱難地呼吸了片刻後緩緩說道:“就算你家的人都死光了,可是你還有徒弟,東夷城還有城主府……劍聖大人,正如陛下所言,大宗師這種怪物,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於世間。你們既然出現了,那也就無法胡亂出手了,只是個維繫平衡的死物。”

    “嗯,有道理。”四顧劍低著頭說道。

    範閒繼續艱難笑著說道:“有時候很替天下百姓感到慶幸,不論是苦荷大師,還是您,心頭總還有系掛的東西,比如北齊,比如東夷城,如果您真是一位按喜好來行事的白痴,卻又有大宗師的力量,只怕整個天下都會亂起來。”

    “當然。”他加重語氣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也不會妄想說服您什麼。”

    四顧劍沉默許久後,忽然開口說道:“昨天夜裡,你帶給我很多震驚,原來你所謂底牌,就在那小皇帝的身上,我承認,你有和我談判的資格,我也承認,我確實在乎東夷城的將來……這或許是一種習慣,一種哪怕死了也要帶入土下的習慣,我習慣了保護這座城裡的子民。”

    他回過頭,沙啞著聲音說道:“所以你只要讓我滿意,我也會讓你滿意的。”

    “名義上的歸順,駐軍,五十年不變。”範閒的心臟跳的快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睛,異常迅速地拋出了幾個字眼兒,這些詞彙在青州的時候,就已經和王十三郎說過,今天只是在四顧劍的面前重複一遍。

    “駐軍?”四顧劍哈哈笑了起來,笑聲顯得格外尖銳,刺的範閒的雙眼一陣劇痛,再如何用真氣護體,都無法抵擋。

    他的臉色慘白,悶哼一聲,罵道:“你又不會殺我,這般折磨我是什麼意思?”

    四顧劍聽著這話不由一怔,聳肩說道:“只是習慣性地笑兩聲,和折磨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