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七卷朝天子 第十二章 心戰後傳

    黎明之前盡是黑暗,火堆劈啪作響,偶有幾粒火星躍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須臾即逝的紅痕,這些紅痕映在海棠的眼眸裡,顯得格外怪異。

    她站起身來,看著範閒,輕聲說道:“你究竟想做什麼?”或者說,在這三天時間裡,範閒究竟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做。”範閒背對著她,背影顯得格外挺直,“我只是要留你三天。”

    海棠的眼瞳微縮,自己被範閒騙出來三天,而王庭處的高手,也跟隨單于速必達,在自己二人的身後跟了三天,的確,範閒不需要親自做些什麼,但王庭那裡一定出了問題。

    這位女子是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靜靜地看了範閒一眼,轉身向著部落方後走去,腳步不見得如何急迫,但速度極快,就像是草原中的精靈,須臾間掠出三丈。

    “你回去也來不及了。”範閒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她,“你和北齊皇帝騙了我一次,陰了我幾道,王庭內的那些中原人,都是北齊人,你卻依然在騙我……這些人在王庭做事,對於我大慶來說,是很危險的人物,我必須除掉他們。”

    海棠停住了腳步,知道範閒說的是真的,如果這三天之內,王庭處有何異變,即便自己這時再趕回去也來不及了:“月牙海防禦極嚴,你既然沒有親自動手,動手的是誰?”

    不等範閒回答,一個陰寒至極的形象,滲進了她的心裡,她沒有忘記,監察院有一位天下第一刺客,單于不在王庭,高手盡出,那位刺客動手,誰能抵擋。監察院的影子,出手從來不會落空。

    不論是海棠還是單于能夠留在王庭,只怕都不會給影子任何出手的機會,一念及此,海棠終於明白了範閒為什麼現出蹤跡,誘自己來尋他,誘著單于跟著自己二人。

    “你的心果然越來越堅硬了。”她迴轉身,看著範閒,並不如何憤怒,只是帶著一份落寞,“這個世上還有誰是你不肯利用的嗎?”

    範閒利用了海棠,但心內並沒有什麼歉疚之意,雙方此時本就站在敵對的立場。

    “我不是一個無情之人。”範閒看著數丈之外的她,幽幽說道,然後雙臂一振,向著海棠撲了過去,體內的霸道真氣在一瞬間綻放到極致,震的夜空草原空氣一片混亂,如一道龍捲風般捲了過去。

    海棠看著那個如天神一般迫近的男子,雙眼亮了起來,雙手從薄薄的皮袍內伸了出來,在自己的身旁畫了一個半圓,於電光火石間穩住了身體周遭的氣流變動。

    前一刻還是情意綿綿,離愁別緒,下一刻卻是暴風驟起,範閒就像是月夜下的殺神,挾著身周所攜草渣火星,一拳擊出,拳風如雷。

    海棠朵朵身形一晃,便在這陣暴風前消失,下一刻便出現在風眼之中的範閒面前,並指為劍,斜斜刺出,像要挑落天穹中的月亮,灑脫至極的直刺範閒的咽喉。

    ……

    ……

    月牙海映著天上的月亮,十分美麗,清清幽幽的。海子周圍的人們正在沉睡,只有早起的婢女們開始往海子裡行去,準備開始盛水,給那些王公貴族們洗漱。

    一位婢女看著那個佝僂著身體的啞巴僕人,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來塊胡餅遞了過去。這位啞巴僕人是四個月前被大當戶從草原上揀了回來,身體有些殘疾,但是力氣卻很大,用來做粗使活最方便不過了,只不過因為這人不會說話,又是位奴隸,所以經常在王庭四周被那些年幼的貴族們欺負,看上去煞是可憐。

    如果不是這些好心的胡女****賙濟一些,只怕這個啞巴僕人根本活不了幾天。

    啞巴僕人接過胡女遞來的胡餅,討好地笑了笑,喉嚨裡嗬嗬作響,似乎是要表達自己的謝意。胡女咯咯笑了幾聲,險些打破晨前的月牙海安寧。

    啞巴僕人往月牙海後方的草甸處行去,每天天亮,他都要去揀羊糞,王庭處的人們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幕。

    只是今天,這位啞巴僕人走過了草甸,走過那些密集的羊糞,依舊佝僂著身子,卻根本沒有看這些羊糞一眼,平日裡,他一定會高興能夠碰到這麼多羊糞,但今天他不用高興了,因為他再也不用揀羊糞了。

    走到一片長草之中,啞巴僕人動作遲緩地從懷中抽出一根鐵釺,戳進了泥土之中,右掌一振,只聽得噗哧一聲,這根帶著血跡的鐵釺,竟被生生震入了泥土之下數尺之地,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跡!

    啞巴僕人抿了抿髮乾的嘴唇,閉著眼睛回思了一下行動的過程,確認沒有任何遺漏,這才重新抬步,依舊佝僂著身子,向著草原的深處緩慢地前行,不知要走到何時,才能走回中原。

    月牙海四周一片平靜,沒有人查覺到一位啞巴僕人已經離開了他居住四個月的地方。王帳四周的守護看似森嚴,但實際上卻顯得有些死氣沉沉,尤其是那些被單于極為重視的中原人,那些負責與青州城、定州城聯絡的重要人物,所居住的帳蓬,格外死寂。

    魏無成身子迷軟,根本說不出話來,連手指頭也動不了一下,但他的牙齒卻在不停地發抖,咯嗒咯嗒的響著,他看著身周的那些死人,感覺一股寒冷從內心深處泛了起來。

    他負責王庭的帳目以及貿易,但他知道身周的這些同僚,都是來自大齊的厲害角色,如果沒有這些人幫助單于,這一年多時間內,草原上的勢力,根本不可能與慶國的鐵騎進行著拉鋸戰,還從中獲得瞭如此多的好處。

    然而這些人都死了,就自己活了下來。

    他想起先前的那一幕,恐懼浮上了心頭,讓他想要驚聲尖叫,但卻叫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