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六卷殿前歡 第十八章 天子有疾

    “其實,去澹州沒有別的什麼意思。”

    皇帝推著輪椅走到了太極殿的邊角,身前的欄杆在夜裡反著幽幽的白光,與面前廣場略有幾尺高度的落差感,讓慶國乃至天下配合最久,也是最為恐怖的這一對君臣同一時間嘆息了聲。宮牆雖然高大,但與廣闊的廣場一比,就顯得不那麼高了,遠處南方的夜空上有點點星光灑了下來。

    “朕只是想去看看。”皇帝很隨意地說道:“有很久沒有去過了,也不知道那裡現在還是不是像當年一樣,有那麼多魚。”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當年聖上去澹州的時候,那裡還不能完全算是咱大慶的轄郡。”

    “是啊,從東夷坐船到澹州似乎更近一些。如果澹州北邊不是有那麼一大片吃死人不吐骨頭的密林……四顧劍想必不會放棄那麼好的一個港口。”

    “幸虧有那片林子。”陳萍萍微笑說道:“她才會坐船,我們才會在海上遇到她。”

    皇帝沉默了,很明顯不想繼續這個回憶。於是陳萍萍嘆了口氣,轉而說道:“陛下站的比天下人高,看的比天下人遠,我不敢置疑您的判斷與決定,只是……我想不出來,如果長公主真有那個心思……她怎麼說動那兩個人。”

    皇帝不加思索,直接說道:“不需要說動。如果有機會能將朕刺於劍下,這等天下最大的誘惑,不論是苦荷那個苦修士,還是四顧劍那個白痴,想必都捨不得錯過。”

    如果範閒此時在旁邊聽著,一定會無比讚歎於皇帝此時的分析與梧州城裡那位老相爺的分析竟是如此的一致,慶國少了個林若甫,不知道皇帝心裡會不會覺得有些可惜。

    陳萍萍一直撫摩著膝蓋的雙手緩緩地止住,似乎是在消化陛下的這句話,片刻後,緩緩說道:“如果那兩位真的孤注一擲,我大慶朝應該拿什麼來擋著。”

    “兵來將擋。”皇帝冷然說道。

    “誰是將?”陳萍萍平靜說道:“葉流雲在南邊劈了半座樓,別的人可以誤會他是四顧劍那個白痴,我可不這麼看,指望他出手不可能,我還怕他臨老變瘋。”

    “安之也來信說過。”皇帝冷漠說道,“他畢竟是我大慶朝的人,總不好與外人勾結。”

    “至於那兩人,終究是人不是神,朕手握天下,何懼兩個匹夫。而關於將的問題……”皇帝淡淡說道:“老五乃當世第一殺將。”

    ……

    ……

    很平淡的話語,很強大的信心。但陳萍萍的唇角卻掛起了一絲頗堪捉摸的笑容,只是他坐在皇帝身前,皇帝看不到那一絲古怪的笑容。

    “朕會給雲睿一個機會。”皇帝冷冷說道。

    陳萍萍默然,卻在心裡想著,只怕……陛下只是要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說服太后、以至說服自己的機會。

    只是直到如今,陳萍萍依然不知道皇帝這種強大的信心由何而來,雖然他一直在往最接近真相的那方面努力著,但是懸空廟上因為範閒的橫插一手,想讓五竹看的那場戲終究是沒有演完。

    “陛下。”

    “講。”

    “我想知道您對日後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安排的。”陳萍萍嘆了口氣,問出了以後絕對不會問出口的問題。

    皇帝似乎也有些訝異,旋即微微笑了起來,頜下的那絡須在夜風之中緩緩飄著,中年人獨有的洞悉世情的眼神也稍柔和了些。這是諸多年來,陳萍萍第一次主動問及此事,皇帝心中微動。

    “你不是向來不喜歡理會這些事的?”皇帝嘲諷說道:“便是以往朕徵詢你意見時,你也跟個老兔子似的,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陳萍萍癟癟嘴,說道:“一幫小孩子的事情,但終究是陛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