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六卷殿前歡 第十四章 入羊群

    書房的門緊緊閉著,就像是仁人志士們在酷刑面前永遠不肯張開的那張嘴。

    黨驍波等提督心腹正在後園裡受著酷刑,只是嘴早已被臭抹布塞住了,所以沒有發出慘呼。

    洪常青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黑夜,領著膠州知州派過來的幾個衙役分散在書房的四周,阻止任何人靠近那個房間。

    書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不知道範閒與許茂才在裡面說了些什麼,商量了些什麼,計較了些什麼,爭執了什麼。

    順著淡淡透出的燭光往裡遁去,便可看見這二人越來越沉重的表情與眼神中帶著的那一絲寒意。

    範閒微低著頭,鼻樑兩側的陰影十分顯眼,他輕聲說道:“這個事情到這裡了,就到這裡了。”

    許茂才想了想,點點頭:“是,大人。”

    兩人關於當年及以後的對話暫告一個段落,許茂才在強抑激動之餘,也回覆了這些年來的平靜,將稱呼由少爺變成了大人。他清楚自己與範閒的對話是怎樣的大逆不道,如果被別的人知道了自己與範閒說過些什麼,自己肯定是必死無疑,而範閒也一定沒有什麼好日子過。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範閒平靜說道:“眼下這個問題怎麼處理?”

    許茂才在膠州水師已有二十年時間,由當初最下層的士兵一步一步熬到如今的重要將領,在水師當中自然擁有旁人難以企及的威信與網絡。範閒處理膠州水師,如果有他的幫助,一定會簡單許多。

    “我會去聯絡軍中的人。”許茂才想了想後說道:“如果大人需要有人出面,我可以試一下。”

    範閒皺著眉頭想了想,如果在水師裡能夠收服一大批中下級的軍官,自然會順利許多,那位老秦家的將軍既然不肯出面,許茂才願意出來幫助自己,想必效果也差不多。不過想了會兒後,他卻搖頭說道:“你不要親自出面。”

    許茂才有些訝異地看著範閒。

    範閒說道:“我不要人能夠查覺到一絲問題……你畢竟是泉州水師出來的人,既然這些年一直安份,今天也就不出來了。”

    不是關鍵的時刻,這枚範閒在軍中的棋子自然不能暴露,只是處理膠州水師這樣一個畸型的手臂,他斷不會動用自己好不容易在路邊拾得的厲鋒菜刀。

    “不過……軍中下層你幫我想想辦法。”範閒繼續說道:“影響一些你能影響的人,至少讓他們安份一些,天亮之後就要去水師宣旨,我不希望到時候上萬士兵都來圍攻我。”

    許茂才笑了笑,行禮說道:“大人放心,其實今夜裡,就覺著您似乎將這件事情想的過於艱難了。”

    “噢,怎麼說?”範閒挑起眉頭,來了興趣。

    “您低估了軍隊對於朝廷的忠心,低估了陛下對於士兵們的影響力。”許茂才平靜說道:“或許常昆可以掌控軍隊中的一部分,或許他的心腹可以煽動不知事實真相的士兵鬧將起來……可現在的狀態是,常昆已經死了,黨驍波等幾人也被您捕入獄中,不論士兵還是百姓,如果有膽子對欽差動手,那是一定需要人帶頭的。”

    許茂才最後說道:“羊兒們敢起來造狼的反,一定是有隻狼躲在羊群中間。”

    範閒的眼睛亮了下,看著許茂才半晌沒有說話,此時才發現,這位母親當年留下的幸運兒,看待事情,果然有幾分獨到之處。

    “可我是一匹來自外地的狼。”他笑著說道:“水師裡的這些老狼又愛惜羽毛。”

    許茂才淡淡說道:“您押著他們去,他們不得不去……也不用他們說什麼,只要往營裡一站,水師官兵們自然就知道了他們的立場,如果軍中仍然有鬧事的,大人不防殺上一殺。”

    “殺人立威?”範閒皺起了眉頭,“我怕的就是驚起譁變,血腥味很刺鼻,很容易讓人們的腦子發昏。”

    許茂才看著他笑了笑,和聲說道:“大人,血腥味也是很容易讓人們變得膽小,尤其是本來膽子就不怎麼大的下層人。”

    這話說的平淡,卻帶著一絲古怪與怨意,想必是二十年前葉家、泉州水師被清洗時,這位看多了被鮮血嚇的噤若寒蟬,不可動彈的膽小之輩。

    範閒想了想,點點頭。

    許茂才看他眉間的憂色依然未袪,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稍一思忖後,試探著說道:“就算今天我不出面,事後也可以嘗試一下。”

    嘗試什麼?自然是嘗試將膠州水師掌握在範閒的手裡。以許茂才如今的資歷與地位,只要在朝廷查辦膠州水師一案中表現的突出一些,對陛下的忠心顯得純良些,就算範閒不從中幫忙,想必也有極大的機會升職成為水師提督。

    對於許茂才來說,這個提議不是為了自己的仕途著想,而是想著自己能夠幫範閒獲取一個強大的助力。

    但範閒卻只是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的事情太晚。”他說道:“所以事先沒有做安排,膠州水師的後事京都那邊早已定了,十日之後,就會有樞密院的人來接手,至於你……我會想辦法讓你不受牽連,依然留在膠州,但是提督的位置卻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