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十一章 整風!

    沐鐵沉著臉,緩步踏出了門廊,也不正眼去看偏廳裡坐著的人,寒聲說道:“不知是哪位大人非要親見沐某一面?這麼大的架子,難道不知道一處事務繁忙?”

    蘇文茂見著以往的同僚,總有幾分照看之意,眼珠子一飛,使了個眼色。沐鐵其實早就知道來的是誰,此時只是做戲罷了,假意被蘇文茂提醒,狐疑著回頭去看身後,便看見了那位年輕人。

    “您是?”沐鐵皺著眉頭,走近了一步,忽然間大驚失色,唰唰兩聲,乾淨利落的單膝跪了下來,“下官沐鐵,參見提司大人!”

    範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根本沒有一絲配合他演戲的興趣。

    沐鐵一臉餘驚未消,喜悅說道:“大人您怎麼來一處也不說一聲,讓您在外面枯等著,這叫下官如何是好?”

    範閒依然沒有說話,只是唇角浮起了一絲笑意。沐鐵看著這絲笑意,心卻開始涼了起來,誰都知道,這位小范大人每次笑的最甜的時候,只怕也就是他心裡最惱火的時候,於是他的聲音也不自禁地低落了下來:“這個……大人,那個……下官。”

    範閒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看著他。

    沐鐵深黑的臉上,無由出現一抹驚悔,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重新跪了下去。

    一處的偏廳裡,氣氛十分壓抑。

    ……

    ……

    範閒也不想再看他出醜,畢竟沐鐵是一處的主簿,在朱格自殺之後,一處的事務基本上都是由他在主理。他皺了皺眉頭,說道:“偏廳太髒,不適合待客。”

    沐鐵一愣,心裡馬上高興了起來,對身旁的那個風兒怒斥道:“快讓人來打掃!”

    “案卷就這麼擱在廳裡,不合條例。”範閒微笑著。

    沐鐵一蹦老高,高聲喊著後面的那些一處吏員們出來,開始將那些蒙著灰塵的案卷歸納到後方的暗室中。這些吏員都在偷懶,懨懨無力地走了出來,卻看見沐大人正老老實實地站在一位年輕人身邊,眾人不識得範閒,卻都是搞情報偵查工作的出身,腦子轉的極快,馬上猜到了這位年輕人的身份,唬了一跳,趕緊各自忙了起來。

    不一時功夫,偏廳就被打掃的乾乾淨淨,案卷被歸的清清楚楚,看來監察院一處,仍然還是保留了他們本來就應有的快速反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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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你半個時辰,除了今日在各部各司各府裡有院務的人,除了那些身份不能洩露的人,我要見到一處所有的職員。”

    範閒一掀身前長衫下襬,便在椅子坐了下來,伸出手去,沐鐵討好地將茶碗遞到他的手上,有些垂頭喪氣說道:“我這就去。”他知道這位小爺實在是不好唬弄,而且自己的前程全在對方手上,只好認真做事,希望能減少一些對方對自己的厭惡感。

    “你不要親自去,這麼點兒小事。”範閒收回手,喝了口茶,發現已經冷了,不由咧了一下嘴。沐鐵趕緊伸手準備去換,範閒盯了他一眼,將茶碗放在身邊乾淨無比的桌子上,說道“你跟我進來,有些事情和你說。”

    沐鐵趕緊安排手下去將那些成日在外面打混的一處職員全喊回來,自己去是趕緊跟著範提司去了後院,看著範閒邁步進了自己剛出來的那個房間,心裡又是一陣緊張。

    範閒皺著眉頭,看著門檻下的那粒翡翠麻將子兒,說道:“果然是監察院裡權力最大的衙門,居然麻將都是翡翠做的。”

    沐鐵汗流浹背解釋道:“是假翡翠,這個不敢欺瞞大人,這是大前年內庫新制成的貨色,像翡翠卻又摔不碎,當年給八大處一處分了一副,一處的這副一直襬在衙門裡,沒有人敢私拿回家,平時……沒什麼院務,所以偶爾會玩一下……卑職慚愧,請大人重重懲處。”

    範閒搖了搖頭,說道:“那個呆會兒再說,我只是有些失望,堂堂監察院一處,隱匿痕跡的功夫卻是做的如此不到家,先前你們就是在這裡打的麻將?既然都收了,怎麼門檻下還有這麼一顆?”

    沐鐵抹了抹額角的汗,知道這是先前自己用來砸自家侄子的那顆麻將子兒,那些沒長眼的下屬收拾屋子的時候,一定是將這顆遺忘了。

    範閒坐了下來,看著他說道:“你說說你這官是怎麼當的?院務荒馳也罷了,沒事兒打打麻將也不是大罪……”

    沐鐵心頭微動,心想原來這些都不是大罪,正自心安之時,忽聽得啪的一聲巨響!他嚇得不淺,畏畏縮縮地看著範提司。

    範閒在桌上重重拍了一掌,以他如今的霸道功力,就算將這木桌子拍成粉碎也是易事,但這次只是發出極大的聲音—-寒聲怒斥道:“先前看著那筐魚,才知道你們竟然敢收各部的好處,你還要不要命了?如果讓院裡知道了,只怕內務處第一個剮了你。”

    沐鐵趕緊跪在他的面前,卻是半天囁嚅著,說不出什麼話來,他心想一筐魚也不是什麼大事。

    範閒寒聲罵道:“是不是覺得一筐魚並不算什麼?但你要知道院子裡的鐵規矩,尤其這一處監察京中百官,你與那些朝臣們玩哥倆兒好,將來還監察個屁?”

    範閒一向是個看似溫柔的人,但溫柔之人偶爾發怒,話語裡的淡淡寒意壓迫感十足,讓沐鐵心頭大懼。

    ……

    ……

    範閒看著面前跪著的這位官員,心裡其實難免有些失望與意外,不止是對自己即將接手的一處,也是單單針對面前這個人。

    “起來吧。”

    其實依照院內條例,上下級之間完全不用這般森嚴,只是沐鐵知道此時的態度一定要擺的端正些,而且他與範閒畢竟是有些淵源。聽到範閒發了話,他才敢直起身來。

    範閒看著他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唇如薄鐵,面色深黑,不由皺了皺眉,說道:“整個京都,你是第一個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

    沐鐵心頭一黯,去年調查牛欄街的時候,曾經很冒昧地前往範府問話,當時范家還不及如今的火熱,但是面前這位年輕的大人亮明瞭身份,自己知道了他就是院中傳說的提司,這本來是一次極難得的機遇,自己本來以為會少奮鬥許多年,但沒有想到最後卻是便宜了王啟年的那個半小老頭兒。

    “這一年裡,你也幫了我一些事情。”範閒眯著眼睛說道:“按理講,你應該多走走我的門路,但你沒有,這我很高興,以為你是位篤誠之人,只是沒想到一年的時間裡,你竟然變了這麼多,從當初那個拍上司馬屁都有些彆扭的老實人,變成了如今只知道渾噩度日,學會了變臉的老油條官僚,我很失望。”

    我很失望這四個字,讓沐鐵對自己更加失望——他知道,雖然自己不如王啟年與提司那般親熱,也沒有指望能夠單獨負責一大片行路,但是這一年的時間裡,自己從當初的七品僉事被提成了從五品的主簿,用屁股想,也是面前這位範提司大人的面子。

    他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再作辯解,只是沉聲道:“請大人看下官以後表現。”

    範閒注意到他將卑職換成了下官,腰桿也挺的直了些,眼中流露出微微讚賞之意,說道:“這樣就好,不是所有人都有捧哏的天賦,別老念記著王啟年的做派。你做回當初那個一心查案的自己,本官自然不會誤了你的前程。”

    ……

    ……

    風雨之後又是晴,晴後又是風雨,沐鐵看著面前的提司大人,心想這位爺的心思真的像是京都剛過去的夏天,只聽著範閒沉聲問道:“說說,這一處怎麼爛成這樣了?院裡其他幾處我也去過,簡直不能比,別處的院吏無不謹慎自危,兢兢業業,別說打麻將了,就連出個恭都是緊跑慢趕,還得行路無風……看看你這兒!跟菜市場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