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1019章 萬里江山,一根柳

    綿州城,

    都督府;

    “阿郎,茶。”

    老翁將一杯茶,遞送到祖竹明面前。

    祖竹明伸手接過,卻又放在一邊,伸手,揉著自己的眉心。

    “阿郎,還未拿定主意麼?”

    “他們,在逼我。”

    祖竹明的頭髮,已經半白,這一刻,其眉心位置的“川”字,格外明顯。

    先前軍議上,可謂群情激憤。

    有人喊著要回師上京勤王,

    有人則喊著大勢已去,不如……

    可問題就在於,喊著勤王的,不一定是真打算去的純忠之臣,喊著大勢已去的,也不全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大乾三邊十餘年前,也就是在燕人第一次大舉南下前,是自成一套體系的。

    可伴隨著那一場燕人南下打到上京城下的戰事後,三邊體系,被不斷地以各路兵馬進行填充,一段時間內,朝廷因為畏懼,不停地把各地能打仗的“精銳”往那裡堆砌。

    而這,也就造成了三邊現如今極為複雜的勢力格局。

    各支兵馬,成分複雜,屬地複雜,人脈複雜,山頭複雜……

    祖竹明清晰記得,當年燕楚第一次國戰時,朝廷本欲配合楚國行北伐之舉,但最終被老鐘相公強壓下來,最後,因老鐘相公的病死,使得那一場北伐最終成了泡影。

    因為三邊大軍,就是因為顏色過於“斑駁”,所以,很難找到一個真正的話事人出來主持全局,這一點,連朝廷自己,都明白。

    可一直到現在,這種局面,本質上其實一直都沒變過。

    之前,他祖竹明雖然在明面上“管順”了三邊,可現如今,伴隨著上京城破朝廷投降詔書下達,他祖竹明失去了法理上的支持後,

    一個江南人,

    如何能在三邊,完全服眾?

    祖家在他祖竹明崛起之前,只是江南的一個普通將門,層次也就中等,甚至還有些偏下。

    彼時東南匪亂橫行,他祖竹明是靠著肅清海匪之患才得以迅速崛起,建立起了祖家軍。

    所以,說白了,祖竹明到三邊來任都督,是作為客帥的身份來的。

    “陳伯,這三邊,守不住了。”

    “阿郎,你難。”

    陳伯是祖竹明父親留下的親衛,忠心耿耿,侍奉了祖家兩代人。

    就在這時,

    有親衛進來稟報:

    “大帥,有……有故人求見。”

    祖竹明微微皺眉,看著這名老資格親衛,疑惑道:

    “故人?”

    “大帥去見見吧,確實是……故人。”

    ……

    故人,在簽押房。

    這讓祖竹明很是奇怪,因為尋常客人,哪怕是貴客,也會先被安置在前廳等待自己去見,簽押房這種地方,得由自己這個主人請人家或者帶人家來才是。

    可偏偏,自己手底下的這幫素來守規矩的人,這一次,竟自作主張了。

    簽押房內,站著一個人,他正觀望著四周掛著的書畫。

    當年,姚子詹也曾做過三邊都督,這裡,也曾是他用過的都督府,留下了很多字畫墨寶,祖竹明接任時,一是為了表現對前任的尊敬,二則是……尋常權貴想求姚子詹一幅畫或者一幅字往往得耗費千金,自己腦子有病才會把人家的真跡給撤掉。

    似乎是聽到了自己腳步聲,

    簽押房裡的人,

    轉過身,

    在祖竹明驚愕之中,

    直接雙膝著地跪下:

    “父親!”

    這個稱呼,讓祖竹明如遭雷擊。

    “父親,兒子回來了!”

    祖竹明看著來人的面龐,不敢置信道:

    “東……東成?”

    “正是孩兒,父親!”

    “你……你怎麼……還活著?”

    “父親,孩兒不孝,其實孩兒一直都活著。”

    “大少爺回來了!”陳伯發出驚呼。

    ……

    “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燕國生活著?”

    “是,父親,當年一戰,

    孩兒被攝……

    被鄭……

    被燕……”

    祖東成嘴巴張了幾次,卻始終沒辦法將那個人的稱呼說出來。

    祖竹明開口道:

    “攝政王。”

    “是,那一戰後,孩兒被攝政王俘虜,只不過攝政王當時,還不是王爺。”

    “所以說,燕國當初傳出的消息,說你在燕京,寧死不降,大罵燕國先帝,隨即被問斬的事,都是假的嘍。”

    “是,父親。”

    “你降了?”祖竹明問道。

    “孩兒……孩兒……”

    “不用吞吞吐吐,照實說。”

    “孩兒確實見到了燕國先帝,可先帝,並未勸降孩兒。”

    “呵。”

    祖竹明笑了,

    伸手,

    在大腿處拍了拍,

    “是啊,嫡親兒子被俘,本該是一件極為羞辱的事兒,甚至,當時的為父,當時的祖家軍,都可能因此被朝廷打壓。

    將你問斬,塑造出一個寧死不降的忠勇之名,不僅能把因你被俘的事兒給消弭下去,反而能因此抬高為父的地位。

    否則,

    為父怎可能坐到這三邊都督的位置。

    燕人,

    燕國那位先帝,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祖竹明指節捏得發響,

    他很生氣,

    生氣的原因在於,

    燕國那位先帝,留著自己兒子這枚棋子,似乎壓根就不擔心他祖竹明能統御好三邊,能對他燕國,造成什麼威脅。

    憤怒的原因,來自於被人看輕了。

    但這憤怒,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因為看輕自己的,是燕國的那位先帝。

    被那樣的人看輕……好像也不算特別羞辱的一件事。

    “是燕國皇帝,派你來的?”祖竹明問道。

    “是的,父親。”

    “派你來勸降為父?”

    “是。”

    祖竹明看著眼前這個曾讓自己引以為傲,視為真正接班人的嫡長子,道:

    “你可以試試。”

    祖東成再次跪伏下來,道:

    “父親,上京城破的消息,您應該已經知道了,攝政王的大軍,已經入了上京城,官家和百官都已經降了,父親在三邊繼續固守,又有何意義?

    甚至,

    失去了上京,失去了江南支援的三邊,還有能力繼續守住麼?”

    “為父……”祖竹明深吸一口氣,“我祖家,世代大乾將門,哪裡能就這般……”

    “官家都低頭了,官家都降了,父親,趙家人自己跪在燕人面前了,我祖家,又怎麼了?”

    “東成,官家,能代表乾國麼?”

    “官家……難道不就是乾國麼?”

    “我大乾,又豈是一個趙官家,所能代表的。”

    “父親,孩兒懂父親的意思。”

    “哦,你懂?”祖竹明有些奇怪。

    “孩兒來之前,陛下曾特意接見過孩兒,與孩兒說了一些話,關於,父親的話。”

    祖竹明目光微凝,

    道:

    “燕國皇帝,說了什麼?”

    “陛下說,父親是忠臣,是乾國忠臣,是乾人忠臣,父親的忠,能大到裝入整個東海的波濤。”

    “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