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834章 面子

    “您怎麼還不去死呢?”

    太子的童音,在此時,顯得有些空靈。

    尤其是那個“您”字,帶著尊重,帶著內涵,帶著一種官方正式的口吻。

    許青衫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他沒想到,

    等待他的,是這一句話,且沒想到,這句話,竟然出自儲君之口。

    儲君,是半個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有時候,儲君要你死,其實比“君”,更難活。

    皇帝發怒,要賜人死罪,定個秋後問斬,周遭關係活動,群臣建言,皇帝再有心敲打或者心意轉還,多少,是有不小的概率讓你保住腦袋的。

    政治是一場遊戲,一切的流程和形式,都是為了保證讓這個遊戲看起來更為肅穆與神聖,大家,都是參與者,也都有屬於自己的玩兒法。

    質詢的旨意,一道接著一道;

    等待許青衫的,本該是被調回燕京,冷坐一段時日後,再開始尋由頭去“順蔓摸瓜”,以小過治個大罪。

    畢竟,欽差是皇帝選派的,欽差,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堂而皇之地直接下詔書治罪,等同是在抽皇帝自己的臉,相當於是皇帝在自我證明,他,也是會犯錯的。

    許青衫在走這個流程,所以,他現在還是欽差;

    但當太子說出這話時,他清楚,自己的政治生涯,不,自己的這條命,已經沒了。

    太子沒有實權,太子現在不掌管任何衙門,甚至還沒正式開東宮,也沒有所謂的太子黨,不像當年陛下在潛邸時,一手掌戶部一手掌大燕最早一批的進士官員,想整誰,都有人可以幫他打衝鋒打掩護。

    可偏偏,

    太子身份貴重。

    他說你該死了,

    你要是不死,

    讓國本的顏面,往哪裡放?

    陛下會衡量的,因為太子讓你死了,你還活著,等到太子繼位時,你會不會心存怨念?亦或者,你想以後加入奪嫡去廢太子?

    這些,都是後話了,因為你壓根就等不到以後。

    政治和身體上的雙重否定,

    讓許青衫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

    他清楚自己這次差事辦砸了,也明白自己以後仕途沒戲了,能否保住家小,還得看運氣,但原本先前,他還有一份體面。

    體面,是天家給你的,是天家的光環,支撐著他見平西王可以不跪,見世子殿下可以不跪;

    但當自身的依仗,全都是別人借你的時,其實,你已經輸了,當人家收走時,你才會發現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淒涼與無力。

    “噗通!”

    許青衫跪伏在了地上,失魂落魄。

    很荒唐,

    真的很荒唐,

    一國儲君,就這般堂而皇之地當著眾人的面,當著肅州城一眾官員的面,問,你為何還沒死?

    你犯了這麼大的罪過,你為何還有臉活著?

    你還想要體面,你還想要走流程?

    你得有多不要臉,

    還能站在這裡?

    但凡要臉一點的,早該自己了斷了啊。

    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

    童言無忌,卻又“君”無戲言。

    許青衫宛若丟了魂,

    嘴角,甚至還有白沫子開始溢出。

    燕國不似乾國,士大夫文化那麼重,在燕國,甚至可以文武序列按照需求進行轉換,但畢竟是傳承自大夏的體制;

    這種被君主完全否定自身存在價值,不,是否定了存在必要的打擊感,足以讓類似許青衫這種的正統官員,失心瘋。

    周福睿看不下去了,向身後看了一眼肅州知府,肅州知府會意,上前欲攙扶起許青衫,周福睿本人也上前打算打個圓場。

    卻在這時,

    自帥輦內,走出一道英武的身影。

    周福睿和肅州知府馬上止住了腳步,而後齊刷刷地跪伏下來:

    “拜見平西王爺,王爺福康!”

    身後,那群先前剛剛站起身的肅州大小官員們,在此時也都再度跪伏了下去:

    “拜見平西王爺,王爺千歲!”

    聲音比之前整齊,也比之前洪亮;

    太子畢竟太小,燕京距離這裡也有點遠,平西王爺卻在眼前,同時,王爺的大軍也在這裡。

    不管怎麼比,平西王在此時的“身份”,毫無疑問地都是全場最重。

    鄭凡的目光落在癱坐於地的許青衫身上,而後移開,對周福睿微微點頭,最後看向肅州知府,

    開口道:

    “本王餓了。”

    ……

    接風宴,自然是準備好了的。

    肅州城最大的酒樓,在今日被包了場,同時一大批的衙役和城內巡城司的甲士,早早地就做好了護衛,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但準備歸準備,肅州知府王巖可真沒料到王爺真的會進城來吃飯。

    可人家既然要吃,那自然得備著,同時也得陪著。

    帥輦入了肅州城,平西王領著太子和世子,在周福睿王巖等一眾肅州官員的陪同下,一同走入了那棟酒樓。

    入座後,

    太子坐平西王左手邊,天天坐右手邊。

    周福睿和王巖陪坐,桌上還有肅州城當地的一些有頭有臉類似鄉賢一類的人物陪同。

    任涓站立一旁,身為伯爵的他,在這裡理所應當有一個位置,但他卻堅決不坐;

    這就使得陪坐的一眾人如坐針氈。

    周福睿和王巖努力地想要活絡一下氛圍,問問王爺辛苦,再介紹介紹肅州當地的特色菜式,但王爺自打入座後,就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撐著自己的額頭,遮住了小半張臉,一點都沒回應,像是已經睡著了。

    “弟弟,吃魚,好吃。”

    “謝謝哥哥,哥哥吃這塊點心。”

    “嗯,好吃。”

    “嘿嘿。”

    倆孩子倒是吃得不亦樂乎,畢竟行軍途中,鄭凡的吃食上雖然還是比較講究的,沒像鎮北侯府那般講究下面士卒吃什麼上面也必須吃什麼,但畢竟條件有限;

    眼前一大桌子且還在不斷送上來的好菜,確實是讓倆孩子很開心。

    但這就苦了陪坐的一眾官員們,只能幫著給倆小爺端個盤子,亦或者夾個他們胳膊夠不著的菜,其餘的,沒法聊啊。

    你能和倆孩子聊風花雪月麼,你能和倆孩子聊人生感悟麼?

    再者,

    倆孩子先前的“戰鬥力”,也著實震驚了大傢伙。

    誰能保證你和他們聊著聊著的時候,太子亦或者世子就不會冷不丁地來一句:

    “嘿,您怎麼也還活著吶?”

    故而,

    主桌包間裡的氛圍,當真是壓抑到了極點,不少大人們情不自禁地用腳趾在摩擦著靴底好歹給自己分散一點注意力。

    外頭陪桌很多,酒樓有四層,三樓的一桌子上,坐著瞎子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