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472章 雞犬不留!

    穎都的驛站是由原本大成國相國寺改來的,佔地寬敞。

    院子正屋內,

    鄭伯爺斜靠在椅子上,目光微垂。

    在下面,坐著兩個人。

    一邊,是瞎子;

    一邊,是野人王。

    先前原本還有一個來自雪海關的教員,剛剛問完了話,現在已經退下去了。

    穎都城內很多權貴都知道平野伯今夜入了城,入城後就進了驛站休息,他們在等著翌日去投上名帖再行拜訪。

    知道肯定會得召見的,已然在備著禮了;

    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召見的,則在心裡懷著些許忐忑之情在期待著明天。

    眼下,只要眼睛不瞎的,都清楚這位伯爺日後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有人一介白身,卻自以懷才不遇,想著能靠這種方式入得平野伯法眼,以圖一展心中宏圖;

    有人身有官職,卻不願意繼續在這穎都渾渾噩噩,想逃脫這樊籠,得以魚入江河。

    在他們看來,鄭伯爺是黔首出身,快速崛起必然意味著底蘊不足,沒有充分的宗族親戚去充實左右,自然給了他們這些人機會。

    當然了,

    如果他們看見眼前這一幕,

    興許就不會那麼想了。

    可能對於瞎子這位一直隱藏於鄭凡身後的“北先生”,除了雪海關的人,沒多少外人知道,但還有一個野人王,此時也是以幕僚的身份坐在下方,這就真的是足以嚇死人了。

    鄭伯爺手裡把玩著兩個核桃,

    開口道:

    “說說。”

    瞎子開口道:“主上,想來,這件事,應該是真的,不僅僅是我雪海關前來參加鄉試的讀書人,還有穎都外其他地方趕來參與的讀書人,他們都沒能拿到進考院的資格。

    這次鄉試,中者可為官,就算是落榜時,也大概率能為吏,近乎就是隻要一隻腳能邁入考院,那出來時一個皇糧飯碗就基本沒跑了。

    財帛動人心,但這皇糧飯碗,可絲毫不比財帛差;

    一桶水和一個可以不斷冒水的泉眼兒,哪怕那個泉眼兒很小很小,但後者的價值,依舊比前者大,大部分人,還是能算得懂這個道理的。”

    治理地方以及行政體系的開展,需要官吏的填充,以前在大燕,是門閥和天子共治天下,天下泰半官吏出自於門閥,剩下的那部分裡,還有很多也依舊是和門閥眉來眼去的。

    所以燕皇以兩位侯爺強兵入京,直接用鐵騎馬踏門閥,並不是他天生喜歡去賭,而是因為這樣做的勝率,反而最大,若是想以自上而下的方式進行改革以溫和地方式進行集權,真當那些動輒百年以上的門閥全都是傻子麼?

    但馬踏門閥之後大燕也出現了一個問題,比如現在雪海關內的一鎮遊擊將軍左繼遷這種的,他這種門閥子弟,當初就被直接擼成了階下囚,像類似這樣的,還有很多很多,很多門閥子弟在前幾年的戰爭中直接被打入了刑徒兵,送到前線去當輔兵或者去消耗。

    而且,就算是他們後來能夠靠自己的拼搏重新崛起,但這種家族出身和政治上的避諱,很容易在接下來遭受來自上方的打壓。

    所以,燕國一度出現了官慌,雖然燕皇早些年做了一些儲備,但依舊不夠,在馬踏門閥之後甚至一度用“吏”轉“官”去填補空缺,等到門閥清理之後,再以科舉的方式以寒門填充朝野。

    晉地也是相類似的情況,

    原本赫連家、聞人家、司徒家,他們三家分晉,其實各自都有一套風格不同卻運轉了好幾代人的官僚體系,但戰爭爆發後,赫連家、聞人家直接被滅族,所受牽連者,更是不計其數。

    司徒家那邊司徒雷在的時候本打算向大燕稱屬國,這樣一來,整個晉東應該得以保全,但誰曉得司徒毅司徒炯二兄弟另立朝廷,外加野人入關,雙方打了個熱火朝天,而後燕國兩次東征,成國也被打了個稀巴爛。

    同時,如果原本是屬國的話,那麼多少要給足夠的體面,允許其保留自家兵馬和自家的官僚體系,但現在既然是燕軍驅逐的野人,佔領了成國,再傻乎乎地保全它的體系,那就是燕人自己給自己挖坑了。

    所以,現在大燕和晉地,都出現了用“官”慌,科舉制的迅速鋪排,就是為了將這一塊給趕緊補上去。

    且因為需求量大,所以錄取率就高,同時,還基本都包分配工作。

    也無怪乎雪海關的那些教員們為此動心了。

    按照瞎子的意思,大概就是指的是這些指標,因為誘惑力實在是太大,所以被人做手腳給“黑”了,原本朝廷下發的名額,應該是按照朝廷制定的區域規劃,想來個“雨露均佔”,結果想入仕的人實在是太多,就算是為“吏”,也能讓人擠破腦門。

    粥這次不少,但僧還是更多,依舊不夠分,穎都裡的人還好說,門路廣,穎都外的一些人,本屬於他們的名額,就這樣被頂替了。

    鄭伯爺繼續盤著核桃,同時道:

    “是不是針對我們。”

    這是鄭伯爺的第一反應。

    自己是被殃及池魚還是被重點關照了?

    瞎子開口道:“主上,屬下覺得,特意針對我們的概率,不大。

    其因有三:

    一,科舉選官之事,朝廷裡一直是太子在負責,是,現如今六皇子風頭正盛,壓著太子喘不過氣來。

    而主上您和六皇子之間的關係,也是路人皆知。

    但太子若是想要靠打擊主上您從而達到打擊六皇子的目的,這種程度而言,簡直是隔靴搔癢中的隔靴搔癢。

    太子不會如此不智。

    二,因為戰亂關係,所以原本成國的很多貴族士族,其實都早早地聚居在了穎都內外,在朝廷的區域劃分上,雖然有縣有鄉有城,但不少地方,其實連人煙都沒多少。很多名額,其實不想被頂替也難。

    可能,在外人眼裡,我們雪海關,也真的只是毗鄰雪原的一處邊關吧,都是一群丘八,除了軍旅之人以外,哪裡還有什麼讀書人?

    這第三嘛,

    真正的穎都權貴,或者是原本在晉地有頭有臉的大族大望門,他們想要安排自己族內子弟入仕或者是安排個親友子弟以及自己看中的某個士子,其實很簡單,遞個條子的事兒罷了。

    朝廷在晉地,除了科舉以外,本就還有舉薦入仕的選項,為的,就是拉攏那些晉地大族好讓他們坐到大燕這邊,一起分羹。

    而需要在考院,在科舉名額上動手腳才能滿足需求的人或者家族,說破了天,也就是些只有一點點權勢的‘小門小戶’,大概率是穎都的地方官或者穎都附近的一些小家族。

    他們沒有‘遞條子’的資格,只能在科舉這一道上刨食兒。

    如果是那些晉地大家族或者有頭有臉的勢力,他們或許有著自身的需求,為人當槍為人出面,來噁心一下咱們雪海關,還勉強能說得通。

    但這些地頭蛇,小官兒小戶的,他們忽然將矛頭對準我們?

    他們瘋了?

    所以,因這三點,屬下覺得,這次我們雪海關的士子沒能得入考院,被頂替了名額,應該是被波及到了,而非刻意地針對咱們。”

    鄭凡聽了瞎子的話,微微點頭。

    隨即,

    將目光緩緩地落在坐在那邊無比乖巧的苟莫離身上,

    道:

    “你說說。”

    苟莫離先伏身,隨即坐直,道:

    “伯爺,狗子我認為,這事兒根本就不需要去分析到底是不是針對咱們。”

    比起瞎子的長篇分析,野人王的話,顯然更講究個直接和“譁眾取寵”。

    鄭凡繼續轉著核桃,

    看著苟莫離投送向自己的目光,

    道:

    “哦?”

    苟莫離彷彿得到了莫大的鼓勵,

    道:

    “這取決於,伯爺是想讓他們是在針對咱們,還是不想讓他們是在針對咱們。

    伯爺需要他們針對咱們,那他們必然就針對咱們了!”

    鄭凡微微坐直了身子,但依舊讓自己的後背靠在椅子上,目光,掃向下方,道:

    “那你說,我是需要呢,還是不需要呢?”

    苟莫離馬上道:

    “伯爺需要!”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鄭凡則點點頭,

    道:

    “詳細說說。”

    苟莫離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唇,

    道:

    “伯爺,若說在五年前,大燕真正的心腹之患是何?”

    不需要鄭凡回答,苟莫離完全是在自問自答。

    他的說話方式一直帶著一種極強的煽動性,

    “是鎮北侯府。”

    苟莫離抬起手,

    開始繼續講述:

    “鎮北侯府鎮壓荒漠百年,如果說一開始因為蠻族依舊對大燕有極強的威脅那它是中流砥柱的話,最近兩代人,隨著蠻族王庭的衰落,蠻族的威脅,已經不大了。

    當原本需要面對野獸的刀,一下子沒有對手之後,這把刀,就很容易傷到自己。

    更何況,上一任鎮北侯,還參與過皇子奪位!”

    先皇還是王爺時,在鬥爭中失位,率領王府一眾逃去北封郡鎮北侯府,途中還被刺客刺殺,多虧了那位宮中太爺拼死保護才得以逃脫,那位太爺也因為那一戰受了重傷,人根落下了殘疾,成了一個太監。

    “自那時起,鎮北侯府,其實已經尾大不掉了,那三十萬鎮北軍鐵騎,不僅僅是讓荒漠蠻族無比煎熬,對於大燕皇室,對於姬家,也是如鯁在喉。

    你當初幫我奪位,我很感激;

    但當我坐上龍椅後,再回憶過去,心裡,就會很不舒服了,你居然能有幫皇子奪位的實力!

    所以,五年前,大燕朝野上下,其實都覺得,有朝一日鎮北侯府將分割整個大燕西部,近乎自治,甚至三十萬鐵騎東進,一舉顛覆姬家取而代之。

    而當今大燕陛下,依狗子我看來,是以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情義加上對外開拓的家國大義,化解了這種對立。

    世人一直覺得狗子我善於以三寸不爛之舌以手段短短十年間就整合了一大批野人部落最後南下入關,但小狗子自個兒心裡明白,狗子我比燕皇陛下,可是差遠了。

    鎮北侯站在了燕皇身側,為了家國情懷,他主動放棄了可能爭奪到的龍椅。

    再之後,

    伴隨著鎮北軍拆遷,一半鎮北軍離開北封郡,而北封郡則被原本的禁軍填充了許多進去。

    再加上郡主入京待嫁,相當於是鎮北侯已經主動將自己的家將自己手中的刀,給拆了。

    就算是鎮北軍下的那群驕兵悍將,他們自己心裡也清楚,自家侯爺,無意再去看向那張位龍椅了。

    這是五年前,

    那自三年前開始,

    誰又取而代之,成為大燕的心腹之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