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風吹涼 作品

番六十二:奉茶

    神京西城,佈政坊。

    張相府。

    書房內,張潮面色鐵青的看著跪在地上大駭的長子張德英,聽聞其所言後,張潮心中震怒:“老夫就知道,李博言行事素來嚴謹,怎會辦下如此淺薄無知落人把柄的混帳事!你這畜生,前些年倒也罷,這幾年叫人恭維的當真是無法無天,狂悖傲慢之極,令人可笑!李博言的小舅子,那等阿物也能說動你出面與八殿下說情,我張家的臉面就這般不值錢?!”

    張德英這些年都未見過其父發過這般怒火,唬的肝膽俱裂,磕頭泣道:“父親大人,兒子亦是看在搏言的面上,耐不住孫澤的央求才出的面。兒子也不敢隨意糟踐張家體面,那都是父親苦熬幾十年,辛辛苦苦積攢而來的,兒子豈敢渾來?實在是……兒子以為不是甚麼大事,不過一粗鄙女子……”

    “住口!”

    張潮聞言,一拍桌案大怒喝道:“你懂甚麼?你口中的粗鄙女子,是經過聖上點頭的八皇子妃,比你這畜生高貴一百倍!今日在勤政殿,人家當著皇上的面指出你這畜生為虎作倀,凌辱百姓。聖上當著滿朝文武大員的面問老夫,如何作想?來來來,你這畜生且與我思量,該如何答覆天子!”

    他自然沒指望張德英替他作答,將其長子問的如遭雷擊後,張潮與候在書房內的管家怒聲喝道:“將這畜生架在中庭,給老夫狠狠的打!誰敢打輕些,誰敢撂手,老夫用他的腦袋來頂!”

    管家乃張潮心腹,自然知道這是打給誰看的,只能照辦。

    沒一會兒,前院就傳回來一陣慘叫聲……

    張潮坐於書房正中,對此充耳不聞,心中所思,皆是今日勤政殿上的一幕幕。

    天子為何如此相迫,他心中自然明白。

    除了國家大政即將調頭,需要清理吏治內政外,還有一點,就是要給於萬洲鋪平道路。

    這一幕他很熟悉,當初他上元輔大位前,李肅也曾不得不舉起屠刀,清理手下干將。

    當然,罪名不同,那時的罪責是懶政惰政,阻撓開海大業。

    一大批李肅的得意門生,被清掃下去,這也使得他張任重能極順利的接掌元輔大位,迅速執掌大權,傾力開海。

    其實在那一天,他就該有今時今日的覺悟……

    但……

    苦笑一聲,張潮微微搖頭,看著手上不知何時泛起的斑痕,自嘲想道:至少,經過這一遭,也算為他自己的執政生涯掃清手尾,不至於會被秋後算賬。

    而且,張家還成了天子的親家,六皇子李釗母族不壯,對李釗而言不是好事,對張家而言,卻是極好的事。

    立一國之基,需要無數人力、物力和財力,哪怕後兩者張家沒有直接的助力,但人力,尤其是官員方面,張家卻大有可為。

    不必擔憂一朝去位,家族衰敗,待其死後,張家遭受政敵清算。

    思至此,張潮長嘆一聲。

    這就是帝王的無雙權術,便是打壓到了極致,也會留下一條生路,這條生路換個路數去想,居然還是條很不錯的路。

    前提是,要繼續替天家賣命!

    接下來五年,他要做好權力的交接,確保這一過程平穩安定,不出丁點亂子。

    另外,張家也要盡全力輔助六皇子李釗,建立封國……

    聖天子在上,當真是使喚的人團團轉,還讓人無法拒絕。

    更絕的是,當五年後他揮動著屠刀將官場上一大批大員斬盡殺絕,用他們的項上人頭肅清官場之風后,正好去位。

    到那時,面對煥然一新的官場,百姓只會稱頌聖天子。

    最離譜的是,那些暗恨整頓吏治的人,也會稱頌聖天子,因為是天子定下的元輔任期制,使得他這個官場屠夫去位……

    正當張潮思緒萬千,酸苦百味雜齊時,忽然聽到前面傳來一陣怒喝聲:“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將我們都打死乾淨了,再由他去為官做宰!”

    老婦人驚怒的聲音及一陣婦人哭喊聲傳來,張潮這才想起,其長子還在中庭受杖。

    看看高几上擺放的座鐘,竟已經打了小半個鐘頭……

    好在老管家與他了一個放心的眼神,怎麼也不可能真的往死裡打,張潮這才邁步向外行去,繞過大插屏,急道:“母親怎來了?有甚麼事,叫兒子到裡面說話便是。”

    一滿頭銀白的瘦老太太正全身發抖的看著大孫子生死不知的躺在那,背後被血浸透,這會兒聽聞此言,怒極道:“我如何敢勞動你元輔大駕?你連親生骨肉都下得了如此毒手,我……”

    不等老太太說出誅心之言,張潮忙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解釋道:“母親,這個畜生幫著李博言那個妻弟,欺負了八皇子相中的皇子妃,今日宮中皇子妃告御狀,若非……若非沾了玥兒的光,這個畜生的人頭這會兒都要落地多時了!”

    老太太為一品誥命徐氏,守寡多年拉扯張潮長大成才,雖疼極長孫,卻也不會不明大事,聽聞此言,心裡咯噔一下,唬了一大跳,不過隨即反應過來,聲音低沉道:“如何欺負?”

    果真被“欺負”了,怎麼還可能成為皇子妃?

    但徐氏不敢不問清楚,皇威如天威!

    張潮聲音中帶著怒意,道:“李博言的妻弟想要強搶,被微服在外的八皇子攔下後,便來尋這個畜生。這個畜生,竟然敢打著相府的名義,壓下了八皇子的怒意!今日人家在宮中告御狀,若非皇后才指婚完,兒子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在兩可之間!”

    徐氏聞言再度驚懼,低頭再看往日裡疼進骨子裡的長孫半死不活的模樣,也沒那麼心疼了……

    相較於一個孫子,整個張府顯然更重要。

    “潮兒,如今……該怎麼辦?”

    徐氏驚憂不安的問道。

    張潮卻寬慰道:“娘且安心,聖上處兒子到底還有幾分薄面在,且即將成為兒女親家,皇后娘娘也十分中意玥兒……大體而言,不會有問題,不過這畜生,不能留在大燕了,得出海。不然……怕終要禍及張家。”

    徐氏緩緩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頓了頓又道:“玥兒的陪嫁,要用心準備!不能叫別家給比下去了,不是頑笑的!”

    張潮苦笑著點頭,這真真是……

    ……

    西苑,青松園。

    好大一堆篝火,照亮了夜空,也照的附近的大湖波光粼粼。

    火光雖驅散了春夜寒氣,賈薔還是為黛玉披了件斗篷,在諸皇子無聲的笑意下,黛玉俏臉緋紅。

    其他人倒也還罷了,唯獨楚娘,看到這些總感覺不似在人間,恍如夢幻……

    賈薔卻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回過頭來,目光在剛停了抽泣的平兒面上頓了頓,微微一笑後,溫聲道:“方才老七吃醉了酒說,他自覺天資不如其他兄弟,所以不配為朕的皇子……”

    平兒眼淚唰的一下又流了出來,悲傷之極。

    雖方才已經有所猜測,這會兒聽見了,黛玉等還是頗為惱火。

    可是,也無奈。

    還有詫異,莫非李銘也如李釗那般……可李銘指婚的妻族,也並不差啊。

    再者,李銘打小靦腆,性子柔順,酷肖其母,不該是這樣的……

    沒等黛玉等安撫,賈薔就繼續笑呵呵道:“在朕和諸皇兒的寬慰下,李銘意識到了這種錯誤的想法。李銘,給你娘賠個不是,你惹她哭了,朕很生氣。今兒你哄不好你娘,呵呵呵。兒子再重要,也沒老婆要緊。”

    諸皇子們大笑,黛玉氣的嗔怪了聲。

    性子活躍些的李鋈更是人來瘋,拉著滿面羞愧的李銘上前,同已經在擦眼淚的平兒跪下道:“和母妃,七哥打小善良的連打獵都不忍射殺雀鳥,最是害羞。今兒也是因為七哥為兒臣歡喜,吃了太多酒,又說起開海的事,才說了些醉話。您要怪罪就怪兒臣罷,不過要打罵,還得七哥來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