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護短

    諾蘭山莊名為山莊, 實際上是一座隱藏在半山之中的城堡。

    最初是幾百年前,時寒的太太太太爺爺命人建造出來作為度假禮物送給妻子,後來被倆人的愛情結晶繼承。

    再後來,這座莊園被命名為諾蘭山莊, 成為爵位附帶的貴族資產之一, 一路隨著封爵襲承。

    到時寒手上,因為“金屋藏嬌”的典故, 藏的還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平民, 諾蘭莊園才在星際間有了一定的名氣。

    懸浮車的尾燈穿梭在山間蜿蜒的航道上,避開賓客抵達的高峰期來到宴會會場。

    這種場合不會有記者參與, 時寒與南若瑜攜手從車內下來, 儼然一副神仙眷侶的模樣。迎接他們的是城堡裡的老管家, 姓廖, 曾經服侍過老侯爵夫婦, 也屬於一位資歷深的管家了。

    時寒本以為能做到極致理智,卻在見到白髮蒼蒼的廖叔的那一瞬間,恍然有一種自己從未遠離過的錯覺。

    彷彿他只是短暫離開幾天去做星際考察, 回家時,老管家就帶著僕人們站在城堡的門口為他接風洗塵。

    “叮鈴鈴——”

    清脆的聲音源自銅製的風鈴,是他小時候父親掛上去的,和皇宮屋簷上的是一對。

    風鈴掛得不高, 卻很重, 時寒小時候每次來山莊, 都會跳起來將風鈴拍響,彷彿和長眠在教堂的母親打招呼。

    -我回來了。

    風鈴一響,原本穿著得體、臉上掛著熟練的微笑,正在接待各方貴賓的老管家, 忍不住往它的方向看去。

    明亮溫暖的燈光下,銅風鈴微微晃動,彷彿在說——

    -你回來啦。

    時寒回過神來,恍若隔世。

    南若瑜握緊了他的手。

    時寒對上了他的視線。

    鮫人在宮裝襯托下顯得更加清冷矜驕,淡金色的眼眸在燈光底下閃爍著琉璃般的光芒,

    南若瑜整個人顯得溫和而沉靜,又帶著一種無憂無慮的天真。

    時寒從未向他解釋過自己的事,可就在這一剎那,他彷彿在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絲安慰的神色。

    應該是幻覺吧。時寒心想。

    他並不認為居住在深海里得鮫人能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

    重生、魂穿、帶著一個2b系統。

    這系統還不像星際大部分的人工智能那樣,no.213情緒敏感得比時寒還像個人。

    哦對,它還經常搞簧色,不是嘀嘀咕咕地要對比一下兩個混血龍人的流星錘大小,就是問魚好不好吃,下次什麼時候吃。

    時寒能告訴它魚魚什麼滋味嗎?

    那必然不能。

    南若瑜是他一個人的魚。

    老管家已經迎了上來,儘管早有心裡準備,但看見鮫人轉過臉來時,他腳下的步子還是亂了半拍。

    城堡門口的安防系統已經通過了二人的權限,廖叔定住思緒,上前道:“南先生、穆先生,家主已經在裡面恭候多時了。”

    他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兩名年輕人握著的手一直未鬆開。

    廖叔心中感慨:沈先生終歸是要失望了……

    廖叔在山莊照顧沈念多年,一心以為沈念思念著侯爵。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還要向前看。

    當年侯爵的仇敵拿他半點辦法都沒有,在時寒死後仇家門紛紛找上門來,他們動不了楚明遠小殿下,便將怨氣和怒火悉數發到另一人身上。

    沈念左支右絀,四面受敵的時候,想的唸的還是侯爵。

    剛來山莊的時候,沈念還是個沒什麼主見的年輕學生,才十六歲,瘦弱又漂亮,如今身材變高大了,可能近朱者赤吧,人變得越來越冷,城府也越來越深。

    廖叔心疼他。

    可有些緣分強求不來的,在照顧了時寒二十多年的廖叔看來,鮫人和侯爵確實有幾分相似。

    但侯爵就是侯爵,無人能夠替代。

    鮫人也有自己的感情和生活,從他和那名龍族血統的少年的對視中,廖叔彷彿看見了年輕時的老爺和夫人。

    人總要向前看的。

    管家將人領進了富麗堂皇的宴會禮堂,他一輩子都在和上流社會的人打交道,溫和微笑的臉彷彿一張堅硬的面具,無人能看出面具底下的真實想法。

    小皇帝沒來,江乘舟也沒到。

    衣香鬢影,推杯換盞的賓客中,時寒一眼就看見了眾星捧月的沈念。

    沈唸到諾蘭山莊兩年後,逐漸地適應了新階層的生活,開始頻繁出入上流階層的宴會以及一些慈善晚會。

    時寒當時忙著和獸人部落打交道,甚至為此特地學了一口流利的獸人語,壓根沒空管沈念。

    結果他在外面跑得多,就出事了。

    在一場畫展上,沈念遭遇了刺殺事件,對方計劃周詳,為此準備很長時間。從藝術館的幕後所有人到現場安保人員,全都換了一撥。

    那一次,侯爵的心腹下屬、前親衛隊侍衛長奧斯瓦爾多,為了救沈念而殉職,沈念也受了嚴重的傷,躺了整整三個月沒下床。

    之後時寒就給他配置了一支軍隊,作為沈唸的親兵。

    至於刺殺沈唸的刺客,到最後都沒能找到人。

    大貴族身邊這種無頭爛賬太多了,刺殺時寒的比沈念多好幾倍,不是每場刺殺都能把幕後主使揪出來。

    解決不了藏在暗處的敵人,那

    麼就只能從自身安全下手。

    就是從那之後,沈念主動提出要跟時寒學習自保的能力。

    可以說,沈念是時寒親自教出來的學生。但時寒並不是只教了這一個,楚明遠也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

    這倆現在還互相不對付。

    來賓沒有人上前和他們聊天,都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用看好戲的目光打量兩名獸人,尤其是南若瑜。

    他不笑時,眉眼就透出一份豔麗的凌厲之色。

    從前沒人敢用“豔麗”這種詞來形容那位雷厲風行的大貴族,事實上南若瑜的氣質比他柔和很多,五官確實像的。

    ——只是那一頭耀眼的銀髮實在過於囂張,彷彿時刻提醒著人們,他是一名異族。

    鮫人,海底危險的種族,生了一張和沈念未婚夫相似的臉,為逃離戰亂進入帝國境內。聽起來就像個美麗又充滿惡意的巧合。

    諾蘭侯爵英年早逝,成了多少人心底遙不可及的白月光。

    時寒之前一直沒想明白,這會兒也差不多懂了。

    楚明遠這是在給沈念甩臉子。

    小孩子家家,做事總免不了帶點情緒。

    當貴族時不必要過多考慮別人的想法,想做的事沒有人能阻止,因為長期這種做派,時寒對各種小心思就跟缺了一根筋似的,總要多琢磨兩下才能反應過來。

    包括南若瑜戀愛的小心思。

    時寒從前看別的黏黏糊糊的小情侶,每□□九晚五報備,跟上班打卡似的,時寒只覺得麻煩,甚至一度慶幸自己和沈念不是這種關係。

    直到心裡牽掛起一條傻魚後,時寒連麻煩兩個字都忘記怎麼寫了。

    身為東道主的沈念很快瞟見禮堂裡的這一對璧人,目光陰鷙了幾分。

    賓客陸陸續續到來,沈念各自打過招面,唯獨留下時寒和南若瑜這一邊沒有來。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目光越來越多,卻不是衝著獸人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