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萌 作品

24、想、想生蛋

    “希望你知道, 維多利亞鳳冠鳩早在三百年前就放棄了自己的飛行能力。”

    宋鑫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玻璃,說:“再不開窗那些記者就要找過來了。”

    已經有不少場外記者無聊得數起了天上的鳥兒。

    宋鑫臉上黏著草和鴿毛, 腦袋上藍白相間的鳳冠羽被撞得歪歪斜斜, 臉上卻還是一副面癱表情, 看起來滑稽不已。

    軍官不得已只得打開窗。

    安檢也免了,這隻鳥身上一點衣服都沒穿, 非常有傷風化。

    要是被記者拍到……

    這時他聽見少年說:“希望不要被外面的記者拍到你們拿槍指著一位和平大使,對方為了躲避軍方的子彈,連祖傳的飛行絕技都拿出來了。”

    你看看你看看,什麼叫顛倒黑白!

    軍官的額角跳了跳, 把槍收了起來。

    宋鑫重新變成一隻鴿子鑽進來,他才不管什麼面子不面子的, 當著軍方人士的面就說:“你的魚要被他們帶走了。”

    軍官這才想起打斷他:“這位先生,您沒有獲得卡普洛政府的飛行許可。”

    時寒冷冷道:“先把政府禁止鴿子高空飛行的紅頭文件出示一下。”

    軍官:“……”

    時寒帶著鴿子扭頭就走。

    軍官當即叫來軍隊,一群人想堵住少年的去路, 然而時寒根本沒往大門去,而是“嘩啦”一下推開了會場的門。

    軍官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要不要跟著衝進會場。

    這一衝, 之前政府和主辦方努力營造的氣氛就全都白費了, 於是這些人再一次選擇了——

    向上級彙報。

    記者們一看見少年胳膊上那隻漂亮的維多利亞鳳冠鳩,眼睛立馬亮了,很快拿起鏡頭狂拍,鎂光燈再次閃爍不已。

    主持人大概從耳麥中知道出了點事, 但她臨場應變能力極佳,馬上讓助手把門闔上,以免被記者拍到外面那群持槍的軍隊。

    她還要說什麼時, 少年開口道:“都認識吧,宋鑫是直接這麼飛過來的,化形表演的環節也省了。”

    一句話就讓臺下的人又笑了起來。

    會議到現在為止都非常順利,獸人配合回答問題和暖場,網上的探討總體也是平和且理性的。

    敏感的人就能察覺到,剛才一直默默在一邊當綠葉的靦腆少年,似乎變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大部分記者都具備這種敏銳的第六感。

    他們提起精神,默默等待著什麼。

    少年沒有讓他們失望——

    時寒再一次在主持人之前開口,說:“——我來自寒武星泠源州洛城。在此之前,族人從我們五歲起,就開始向龍崽子普及教育人類星際通用語,目的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打敗我們的敵人,也就是你們人類。”

    此言一出,全場都安靜下來。

    【讓蒼天知道蒼天什麼都不知道】:臥槽?他換了身衣服順便換了個劇本?

    【滿頭呆毛】:這是瘋了嗎……他在說什麼?

    【品如的衣櫃】:發生了什麼?!

    【熱心網友998】:我覺得這隻鳥不簡單。

    【易經三叔】:宋鑫,命中帶金,大運在壬寅年、乙巳年,命喜風字、水字,忌火運,善思、言少,喜靜,不易招小人與口舌紛爭……[全文]

    【聽君一席話猶如聽君一席話】:不是說鴿子早上身體不適不能出席嗎?那他留在了醫院?醫院出事了?

    【努力賺錢的工具人】:有人知道他們是在哪家醫院麼?

    福爾摩斯猹們效率極高,很快就在網上分析起來,而時寒無視死寂的會場,繼續說:“我被帶到寒武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丟進獸鬥場。”

    獸鬥場,這是人們唯一能欣賞獸人肉|體強度的地方,野獸瀕臨死亡前那種超強的爆發力和求生欲,往往能造就奇蹟。

    “在那裡,我被注射了最先進的進化液,血脈覺醒的同時,我殺死了一條失去理智的同族。”

    少年的嗓音沉靜如水,彷彿是一個置身事外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殺死我的同族,她的血是紅色的,熱的。”

    自古以來,自相殘殺都是最慘無人道的,現場有人抿緊了嘴。

    “後來我才想起,這是龍族的一個傳統——每當有龍崽子覺醒困難時,成年的龍就會用這種方式幫助他們,但他們出手不留任何餘地,因為優勝劣汰才是獸人的生存法則,”

    “求生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在廝殺中找到求生的慾望,從而突破血脈的桎梏,這是龍族教給我最重要的一課。”

    “她叫索裡,或許大家已經知道,龍族入侵寒武星的這一場戰爭,是由她而起。”

    臺下一片譁然。

    人類讓龍族的少年殺死自己部落的公主,最終又導致數千萬人失去家園。

    可站在臺上的這名少年做錯了什麼呢?他被抓時甚至尚未血脈覺醒,只是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居住星,危險就如同毒蛇一般潛伏到身邊,將他捲入了生存戰爭當中。

    時寒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從我入境以來,聽到過許多誇讚我瞳色的聲音,他們說我的眼睛是大自

    然的饋贈,像最純淨的藍託帕寶石……”

    “可我見過最漂亮的一雙眼睛,是鴿血寶石一樣的紅色,濃烈、灼熱。滿懷著對自由的嚮往。”

    假如少年此時失控地吼叫,宣洩憤怒的情緒,或許人們會害怕和下意識迴避。可他只是平靜地、緩慢地敘述,平靜得一如剛才那個靦腆的少年。

    連臺上的主持人都忘了自己的職責,只是這麼怔怔地望著他。

    兩個種族之間最深刻的矛盾,不是簡單一句“侵略戰爭”就能判定的,也並非一場表彰會就能將兩族之間的仇恨粉飾過去。

    它首先需要被直視,才談得上重視。

    “我從獸鬥場裡逃出來,和逃難的人們一起衝上航空母艦,我看見我的同族將一顆星球化為烏有,認識了和我一樣逃難的獸人一族,也見到了更多在戰火中苦苦掙扎的人們。”

    他頓了頓,記者們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輕輕屏住。

    時寒說:“所以當火蜘的槍口對準這些生命時,我選擇幫助他們,幫助這個曾經令我們自相殘殺的群體,幫助那些與這件事毫無瓜葛的人們。”

    有人露出了動容的神情。

    他們生活在和平年代,帝國的星域版圖太廣闊了,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會離開自己出生的宜居星,儘管宇宙航母飛行了七天時間,事實上卡普洛星球依然還在十八區——它和寒武星處在同一星系行政區。

    假如說星際哪裡的人們最能共情寒武星的遭遇,那麼卡普洛一定是其中之一。

    因為這裡的家園完好無損,這裡接納了近兩百萬的難民,倖存者們下船後抱著自己的同胞們慟哭,無數尋人啟事現在還在星網上轉載。

    “——我始終牢記自己仇恨來源於何處,也絕不吝對每一道善意報以最真誠的回應。”

    像所有普通或不普通的人一樣敢愛敢恨,會對每一種情緒作出最合情理的反應。這才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生命,而不是帝國政府創造出來的一個和平的“符號”。

    求同存異是必然的結果,與這樣的“同類”生活在一起,才不會令人感到害怕。

    駱副官不知少年繞這麼一大圈究竟想幹什麼,這時有人通過軍用通訊頻告訴他,醫院裡的那位已經準備安全轉移。

    或許他們都想錯了,那條鮫人對他來說沒有這麼重要。

    但緊接著,駱子規突然意識到不對,他拿起話筒下令道:“阻止他,快點!”

    屏幕中那個眉眼尚青澀的少年,微笑著說:“我和我的同伴躲過星盜的抓捕,一同破壞了航空母艦上的系統和光纜,他因為體力不支而倒在勝利的前夕,至今沒有完全清醒過。”

    【催更小皮鞭】:???

    【阿瓦達啃瓜】:還有別的獸人?

    【滿頭呆毛】:為什麼政府不公佈,真就是一群工具獸唄?這年頭誰還興玩無名英雄那一套?

    就在這時,後臺的門突然被打開,兩名武警將門卡住,一群士兵衝了進來。

    記者們職業條件反射地就要拍,立馬被禁止。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這是直播。

    少年說:“我近距離見證過一個生命離開,而就在剛才,宋鑫告訴我,我即將失去另一個並肩作戰的同伴。”

    “請原諒我的唐突和失禮,”時寒話鋒一轉,聲音冰冷得像砸落的冰雹:“但我寧可失去一次機會,也不願意失去一個家人。”

    直播在這時候被勒令關閉,無數網民在直播間內懵逼——

    【寂寞文學滾粗文壇】:臥槽?強行封口?

    【催更小皮鞭】:不是,我今天是來看頒獎翻車的嗎?

    【幸福的小餅乾】:人類和龍族兩敗俱傷,誰是始作俑者。

    ……

    而現場更為混亂,因為當少年說完最後一句的同時,身後的翅膀轟然展開,骨翼掀起一陣狂風,他整個人從臺上俯衝而下!

    記者們全部驚慌地從座位上起身,衝向禮堂大門!

    守在外面的記者全都驚呆了——他們為了緊跟進度,也都是直播間中的一員。

    時寒就這麼跑了,利用這群人為自己開出了一條路。

    駱子規在通訊頻道內聲嘶力竭地喊:“別開槍!人太多了!!不許開槍!讓無人機跟上!”

    程素怔怔地看著混亂的場面,內心掙扎。他好不容易獲得一個機會,是他們族裡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被允許生活在人類社會的虎子。

    但……

    吼——!

    一聲野獸的長嘯嘶吼,剛才還坐在輪椅上的劍齒虎,撐爆了身上的衣服,化成獸形一躍而出!

    整個臺上就只剩路千霖一隻懵逼蟲。

    劍齒虎一出現,外面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們很快也開始四散。

    時寒吃驚地低頭,道:“你沒必要……”

    程素好不容易換來現在的待遇,真的沒必要陪他冒這個險。

    他們和南若瑜不熟……那是時寒救回來的魚,誰也別想從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帶走。

    程素笑道:“我還說咱們以後一塊兒有個照應呢,怎麼可能扔下你!”

    他獸人形態說話時就是野獸純粹的嘶吼聲,震得人耳膜發疼。

    這時候已經沒有人去關心獸人語翻譯機了。

    藍色的鳳冠鳩原型其實十分美貌,此時也無人欣賞,雪貂趴在宋鑫背上,死死地拽著最堅實的羽毛,嚇得直打嗝:“我……我有點恐高……嗝吱——”

    她懵懵懂懂中還是聽懂了時寒的話:魚魚有危險。

    魚魚特別好,會給她留小餅乾。

    所以洛安緊閉著眼,一出室外,狂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伴隨著警示的槍聲,雪貂嚇得把耳朵都藏了起來。

    魚魚,我們來救你了,你千萬不要有事……嗝吱!

    **

    南若瑜的處境並沒有時寒他們想象中的那麼悲慘。

    還是有些狼狽的——任誰被連同病房一起整個拆卸,場面都不會體面到哪兒去。

    他問出了那句“這是什麼”後,醫生一句話沒說,甩開注射器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