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生 作品

第 1 章

    臘月初八正是臘八日,日子特殊,殷承玉當時只聽了一耳朵,便牢牢記住了。只是望京城中蠶室亦有數家,他並不清楚薛恕當初去的是哪一家。

    若要找,恐怕得花些功夫。

    但每每想到那人曾用在他身上的惡劣手段,又覺心氣難平,無法下定決心。

    在窗前立了許久,殷承玉才復又睡下。

    這一覺依舊睡得不安穩,前世之事在夢中紛雜而過,翌日早晨殷承玉醒來時,只覺得一陣頭昏腦漲,眼下也浮起濃郁青黑。

    原本尚未痊癒的身體,越發顯得孱弱。他掩著唇咳嗽幾聲,召了心腹太監鄭多寶進來。

    “殿下怎麼咳得更厲害了?”鄭多寶剛進門就聽到壓低的咳嗽聲,頓時便顯了急色,手裡穩穩端著湯藥,嘴上卻已經在催促小太監去請太醫來。

    “無礙,只是昨晚吹了涼風。”殷承玉接過湯藥一口飲盡,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朝鄭多寶招了招手:“孤另有事交代你去辦。”

    鄭多寶附耳過去,聽完之後神色詫異,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殷承玉正心煩著,不欲多加解釋,只揮了揮手:“儘快。”

    鄭多寶見狀只得壓下疑惑,匆匆出門辦事。

    要說在這望京城裡打聽蠶室,恐怕沒有人比淨了身的太監們更清楚。

    大燕建國二百餘年,最初時宦官地位低下,不許讀書習字更不許議論朝政。但隨著時間推移,朝堂上文臣黨派愈發勢大,皇帝為了節制文臣,便越發親近倚重身邊的內侍,不僅在宮中增設了內書堂,教導太監讀書識字。甚至還允許宦官參與朝堂政務,致使宦官權勢愈大。

    到了如今,內廷二十四衙門之首的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掌批紅之權,連內閣首輔亦要以禮相待;秉筆太監提督東廠,錦衣衛亦要屈居其下。

    宦官權勢之盛,可見一斑。

    世人逐利,閹人雖名聲不好聽,但利字當頭,便有越來越多百姓自願將家中男丁淨身送入宮中,博一個富貴前程。

    燕王宮中並未專設淨身的蠶室,宮中一應內侍都由有資歷的大太監自宮外招收,是以望京城內開設了不少蠶室。若家裡心慈些,便會將孩子送至專門的蠶室淨身;但也有那心狠的,捨不得銀錢,便走偏門尋那劁牲畜的手藝人,只當牲畜一樣劁了,生死由天。

    鄭多寶按照殿下的命令,派遣數人暗中尋訪了兩日,找遍了大大小小的蠶室,卻並未找到殿下所說之人。

    眼見著臘八之期將近,所尋之人卻沒有半點蹤跡,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命人擴大了範圍,連帶著將那些劁牲畜的手藝人也都探訪一遍。

    *

    三日之期轉眼即至。

    大燕恢復古禮,遵循前朝舊制,每年立春、元宵、端午、重陽、臘八日都要行嘉禮,於午門外設宴,宴請群臣。

    按例皇帝當出席與群臣同宴,以示親近之意,但隆豐帝素來不喜應付朝臣,自然將這差事推給了已經參政議事的殷承玉。

    殷承玉是嫡長子,外祖父虞淮安又是內閣首輔,剛滿七歲就被立為太子,至十四歲便已入朝參政。自小便被當做儲君教導。早早明白自己肩上擔著的重任之後,更是嚴於律己,從不敢有半分懈怠,努力去做一個眾人心中完美的儲君。

    隆豐帝交給他的事情,不論大小,他皆不計利益得失,全力以赴。

    上一世這個時候,他因思勞過度感染風寒病倒,病情反覆,纏.綿病榻十日之久。身體還未痊癒,就又接到隆豐帝讓他負責臘八宴的旨意。

    身為太子,為君分憂,為父解愁,他都沒有推拒的理由,仍拖著病體接了下來。

    結果臘八宴之後,他病情加重,發起了高熱,昏迷了整整兩日。雖然後頭病好了,底子卻虛了不少,還落下了頭疼的毛病。

    那時年少倔強,明明身體不適也不肯露出半分,還要感謝父皇信重,配合隆豐帝演足了父慈子孝的戲碼。

    可實際上呢?

    他克己復禮,凡事追求盡善盡美,在朝臣和市井百姓當中名聲愈盛。又有強有力的外家支持,聲望甚至快要高過皇帝,早就成了隆豐帝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後快。

    所以後來大舅舅遭人攀誣構陷,牽扯進私鹽案裡,外祖甚至整個虞家也都牽扯其中,他幾次請命徹查,隆豐帝卻連查都不肯細查,便匆匆定罪發落。

    說到底,虞家不過是受了他的連累罷了,隆豐帝從始至終想要除掉的威脅,是他。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先是君臣,才是父子。

    只可惜這個道理,殷承玉直到被褫奪太子之位的那一刻,才深刻的明白。

    是以重來一次,他並不打算再做個為父分憂的孝子。

    思緒流轉間,殷承玉笑著推拒了吏部尚書的敬酒,他掩唇咳了幾聲,雪白的面色因此添了幾分紅潮,卻反而更顯病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