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節 天定良緣

    1

    我把我的夫君休了。

    大婚當日,我攜一紙休書,親自送去了簡府。

    寬敞的正堂中,瀰漫著濃郁墨香。

    我的夫君,新任戶部尚書——簡行知一身牙白常服,不動如山,用筆管點點門前,「嬌兒,記得跨過火盆再進來。」

    順他指的方向,一個燃滿炭塊的漆紅小盆端端正正放在門口。

    我提著裙襬,在他沉穩寧靜的注視中,挑釁般一腳踢歪,理好裙襬,跨進門去。

    「簡公子大喜的日子,穿得素淨了一些。」

    面對我不加掩飾的調侃,簡行知也只是脾氣極好地笑了笑,用他一貫溫潤的語氣回答道:「新嫁娘不來,何須白費功夫?」

    「哦?想必簡公子對這樁婚事,不滿意得很。」我揚了揚手中休書,步態輕巧地踱到他面前,靠近了他那張清雅俊逸的臉,愉悅道:「這不,給您送休書來了。」

    簡行知擱置了筆,兩手交疊,撐在桌案上,「什麼?」

    我生怕他聽不見,兩隻胳膊壓住他批閱的摺子靠近,「休、書。簡大人,年紀輕輕就患上耳背的毛病,可要小心一點。」

    簡行知鬆開被我壓住的珍貴文書,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指骨,思考道:「聖旨都下了,你不嫁我,想嫁給誰?」

    墨跡未乾,窗外的蟬鳴嘹亮,微風吹過,吹起了休書的一角。

    我挑著一把蠶絲織就的小扇,十分大膽地跳坐桌案,胳膊一撐,懶散地搖起陣陣香風,

    「唔……讓我想想,是驚才絕豔的張公子,還是美名遠揚的李公子,抑或是,忠厚老實的王公子,那可太多了,你管我。」

    都說,新任戶部尚書簡行知為人溫雅有禮,德才兼備,聖人之姿。

    就連我慧眼識珠的孃親,當朝的太傅夫人,也看走了眼,對這位準女婿滿意得很。

    只有我爹說,自見到簡行知的第一面起,就覺得這小子,沒安好心。

    巧了,我也這麼覺得。

    因為簡行知私底下什麼樣,只有我見過。

    後來,我娘揪著我爹的鬍子把他拽回臥房,關門打了一頓,我爹才極不服氣地應下了聖上的賜婚。

    就這樣,我和我爹,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團絨面扇吹起的香風,直直送進了簡行知懷裡。

    簡行知抬起眼皮,黝黑的眸子靜若深淵,「大婚之日,你要休我?」

    怕他火氣上來,我特地給他扇了兩扇子,毫不掩飾心底的幸災樂禍。

    「簡公子,看開一些,失去一個我,有千千萬萬長風樓的姑娘等著您呢。廢話少說,收下它,咱們一拍兩散,各自安好。」

    「不。」

    我笑容僵在臉上,「你說什麼?」

    他雙手交疊,支在案上,隔著桌子俯視著我,

    「聖旨難違。不論是李公子,張公子還是王公子,都不成了。你,只,能,嫁,我。」

    我眯了眯眼,冷著臉跳下桌子,「休書上白紙黑字,天王老子來也管不了。」

    簡行知像是被我提醒道,眉峰一挑,「唔……休書。」

    他垂下眉眼,拾起落在桌面上輕飄飄的休書,揉成一團,一扔,休書就在我的目光裡,劃出一道優美的線條,啪嗒,落進門口的火盆裡去。

    他好整以暇地反問:「哪來的休書?」

    熊熊大火瞬間吞噬了紙團,我急得跳腳,「簡行知,你怎麼敢!」

    「是啊,我怎麼把嬌兒的休書給扔了。」簡行知懊惱一笑,「失誤。」

    「你!」我的團絨面扇狠狠朝他扔過去,被簡行知輕飄飄接住,捏在手裡把玩。

    好得很,我倆的仇,今天就結下了!

    我提起裙襬,轉身就走。

    簡行知在後面,不緊不慢,笑容可掬,「來都來了,不拜個堂?」

    我回過頭,惡狠狠道:「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2

    其實,我與簡行知的開始,並不是這樣的。

    那時我待字閨中,偶有一日進宮探訪皇后,在御花園中遇見了他,加之長輩有心撮合,一來二去便也熟稔。

    在我娘和皇后的一力撮合下,簡行知成了我的未婚夫。

    他溫和知禮,進退有度,我沒什麼不喜歡的。只是後來,事情的發展,實在超出了我的預料。

    我還記得那是個涼爽的午後,剛剛下過雨,前一日簡行知造訪秦府,不甚將傘落下,次日,我被母親催著上門還傘。

    剛進門,就撞見了他和另一個男人見不得人的勾當。

    年翁,當朝北疆刺史,因戰事吃緊,發了不少財,實在是個死一萬次都不足惜的玩意兒。

    戰時用人,聖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朝中亦不乏與年翁交好之人。

    可我萬沒想到,與年翁私交甚密的,竟是簡行知!

    蟬聲嘶叫,簡行知站在雨後的梧桐樹下,面帶微笑,與年翁相談甚歡。

    我抱著傘,踩斷了一節枯枝,引起了簡行知注意。

    他起先抬頭,眼神犀利,暗藏殺機,待看清是我,才恢復到溫和儒雅的一面。

    我嚇得手一鬆,傘砸落腳面,順著鞋面的坡度滾下,裹滿泥濘。

    直到他踱步到我面前,低頭問:「你都看見了?」

    我渾身發抖,整個腦海被背叛充斥,被恐懼摧殘,進而失了理智。

    「簡行知,私相授受,結黨營私,乃是欺君滅族的死罪……」

    我爹一生清正廉潔,絕不與心術不正的人為伍,可我萬萬沒想到,讓我心動的,沉迷的,日思夜想的人,竟是一隻居心叵測的狼!

    簡行知帶著一貫的笑容,毫無被人拆穿的自覺,「你不說出去,我便不是。」

    好一齣掩耳盜鈴。

    我後退一步,被他輕而易舉捉住,寬厚有力的手纏住我的腰肢,扣緊。

    「想逃去哪裡?」

    我像只張牙舞爪的小獸,對他嘶叫:「要殺要剮都隨你,我秦嬌才不是貪生怕死之徒!」

    刺啦一聲,他的手探進我的中衣,撕下繡著合歡花的衣角,捏在手裡。

    他惡劣地勾起唇角:「嬌兒,我不會殺你,但望你能——謹言慎行。今天的事情傳出去……你知道後果。」

    我氣得不行,踮起腳去搶。

    簡行知高高舉起碎片,鵝黃色的合歡花迎風招展。

    「你給我!」我整個人攀在他身上。

    下一瞬,他扣住我後腦勺,強行索吻。

    他不顧我的捶打,緊緊鉗制著我的腰,大手撫摸我光潔滑膩的頸子,慢條斯理地欣賞和摩挲。

    直到嘗夠了,他才鬆開,一絲鮮血染上了他的唇角,被輕輕舔去。

    他有了我的私物,便是十足的把柄捏在手裡。

    我給了他一腳,倉皇逃走。

    回家後,將一切和盤托出,爹當即大怒,要進宮稟明聖上,讓我二人婚事作罷。

    可誰知,簡行知算準了時間,登門拜訪。

    透過書房的窗戶,他看見了我,修長的手指劃過薄唇,點了點,似乎在提醒他犯下的惡行,亦是在警告我,不要圖惹是非。

    也不知道他給我爹灌了什麼迷魂湯,當夜,我爹來勸我。

    他一臉愁雲,叼著菸袋一管子一管子地抽,「嬌嬌,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天下男子,大抵如此。其實,你嫁給他,也蠻——」

    我氣得站起來,「你就不怕女兒跟著他,掉了腦袋!」

    他吐出一口菸圈,磕了磕菸袋,

    「放眼整個黎朝,簡行知是難得的青年才俊,爹想賭一把,贏了,我的嬌兒能過得更好;輸了,他已經寫好了休書,你們兩個恩斷義絕,倒也不會連累你。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在你心裡,我的婚事竟是一筆買賣?」

    他自知失言,嗆了一口,打哈哈道:「反正我覺得……簡行知就……就很不錯……」

    趁我發怒前,我爹一口咬定自己菸葉子沒了,倉皇逃竄。

    我苦思冥想一晚上,雞叫之時,起來,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封休書。

    3

    簡府的正堂裝扮得分外熱鬧。

    我目不斜視,一路暢通無阻地跑到大門口,卻被一輛裝滿物件的馬車攔停。

    「劉叔!你怎麼在這?」

    劉叔是秦府的車伕。

    他佝僂著身子,對我笑眯眯道:「今日小姐出嫁,老爺特地命老奴將您的一應物件送來簡府,對了,這些東西,是夫人親自收拾的。」

    送個休書的工夫,我就被他們夫婦聯手趕出來了?

    我如遭雷擊,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被人從後面接住。

    「劉叔,大喜之日,進來喝杯喜酒再走。」簡行知溫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劉叔笑得跟花兒一樣,還祝我和簡行知百年好合。

    簡府的下人搬著行李魚貫而入,簡行知故作親暱地俯下身子,在我耳邊道,「嬌兒姑娘,府中掃榻以待,別讓人在門前看了笑話。」

    吉時未至,賓客開始登門,我和簡行知皆穿常服站在門前,他們像沒看見似的,閉著眼說吉祥話。

    簡行知溫聲應著,我被他點了啞穴,攬在懷裡,聽人悄聲在簡行知耳邊道:「祝簡大人,一舉得男……」

    簡行知大言不慚道:「承您吉言。」

    我幽怨地瞪著他,簡行知仿若未覺,待人全部入府,才牽著我去了偏房。

    桌案上的大紅婚服火熱刺眼,「你自己穿,還是我替你穿?」

    我氣瘋了,恨不得拿一把剪刀將婚服剪碎,尋遍屋內,都找不出一把稱手的銳器。

    簡行知坐在桌子邊,已經換好了明豔的紅色婚服。

    他生得俊郎,如今更添一絲邪魅妖冶,「你一時不換好,便叫他們等一時,等到明日上朝,聖上親自過問,我只好告假了。」

    威脅!

    我雙眸帶火,指著自己喉嚨,對著他齜牙咧嘴。

    簡行知一愣,回過味來,笑道:「還要委屈你一會兒,待拜過堂,我自會解開你的啞穴。」

    他說完起身,大步走出門去。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幾刻鐘後,我打開門。

    夜晚風涼爽怡人,順著門撲面吹來,吹起我髮間的金鳳釵,泠泠作響。

    簡行知背對著我,聽見動靜,轉過身來的那一刻僵在那兒,一雙沉沉眸子落在我的臉上,凝固一般。

    他手掌抬起,在離我臉頰最近的地方,突然停住,拉過紅蓋頭替我蓋上。

    「走吧。」

    他倒是一點都不顧著我,我像個盲人,四處亂抓,情急之下,踢了簡行知一腳,他頓了好一會兒,十分惡劣地笑出聲:「抱歉,忘了你看不見。」

    「……」

    先前已有喜婆告知了大體流程,簡行知雙親過世得早,簡單拜了天地,我被拉著往外走。突然,風吹起了蓋頭的一角,我的目光突然頓住,年翁?

    他怎麼在這裡?

    年翁對上我的目光,黝黑的臉上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對著我遙遙舉杯。

    這老貨,還敢示威!

    簡行知的胸膛擋住了視野,他湊近我,「嬌兒,早點回去等我。」

    我晃了晃頭,想繞過他去看年翁,卻被擋得嚴嚴實實的。

    最後,我幾乎是五花大綁,被人拖進了洞房。

    剛坐下,我一把摘了蓋頭。

    「小梅!簡行知果然和年翁勾搭上了!我寫封信,你給我爹送過去!」

    丫鬟小梅喜滋滋地撲過來,「小姐小姐!這裡真寬敞!小梅自己還有一間呢!」

    她發癲似的拽著我,全然聽不進我的話。

    順著她目光看去,差點沒氣暈,屋中大紅色鴛鴦喜平整無痕,花生紅棗灑滿了床榻。

    簡行知想幹什麼?

    想洞房?

    小梅欣喜地一會摸摸被褥,一會看看雕花小几,一副小財迷的樣子。

    我的怒氣終於抵達了頂峰,「小梅!」

    「哎!」

    「把東西扔出去!」

    「這……不合適吧……」

    「我成親你成親?我睡還是你睡?」

    小梅縮縮脖子,「當然是小姐睡。」

    「那就照我說的做!」

    傢俱從屋中撤走,很快,嶄新的喜房變得空空蕩蕩,說話都有迴音。

    小梅坐在光禿禿的床板上,傻了眼。

    簡府的管家簡叔笑眯眯地從外面走進來,「夫人,公子馬上就——」

    他的話僵在喉嚨裡,錯愕地看著小梅,聲音變了調,「東西呢?」

    小梅喪氣地垂著小腦袋,「扔了……」

    「扔了!」

    「嗯……」

    剛才還佝僂著身子的簡叔,踏出院門後,猛然挺直腰桿奔向正堂,跑得比年輕人還快。

    在我的威逼利誘下,小梅胖嘟嘟的身子從榻上滾下,像只小鵪鶉精似的倒騰著小腿,很快變成個拖油瓶,掛在了簡叔腿上。

    洞房?想得美!我倒要看看,簡行知什麼時候撕下他那張偽善的面孔,露出獠牙。

    我關上門,坐在廊下,靜候簡行知吃完酒回房。

    月上中天,人煙具散。

    高挑的人影自暗處走來,月色照在他冷白的皮膚上,溫和清冷,一身紅色,卻不顯違和。

    他看見我很是意外,也只是一瞬間,又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姿態。

    「怎麼在外面?」

    我定了定神,站起來,笑容滿面,「行知哥哥受累,嬌兒等你等得好辛苦……」

    他身上帶著淡淡酒氣,頗為詫異地挑眉,「如此盛情,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哪裡,是嬌兒不懂事,丟你一人應付滿堂賓客。」我主動環著他的腰,側耳貼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溫順道,「嬌兒知錯了。」

    「你真的知錯?」他聲音低啞。

    呵,才怪!

    仰起頭,他眼中燃起的細簇火苗被我盡收眼底。

    我順手攀上他的脖頸,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笑道:「行知哥哥,嬌兒冷得很,快快進屋吧。」

    簡行知呼吸一頓,一瞬間的靜默後,他突然俯身,一隻手臂橫過我的腿窩,將我攔腰抱起。

    「夫人盛情,簡某卻之不恭了。」

    直到推開了門,簡行知的腳步頓住,抱著我,立在門口。

    門裡早已空空蕩蕩,唯一能看的,大概也就是一方黑色的小几和光禿禿只剩床板的床。

    我心中的快樂達到了頂峰:「哈哈哈……行知哥哥,這……」

    因為興奮,聲音抑揚頓挫,像個唱大戲的。

    簡行知微微眯起,嘴角仍掛著溫和的笑意,輕聲道:「我很想知道,是哪個小賊,搬空了我的喜房?」

    我一邊笑,一邊同仇敵愾道:「大婚之夜,可真真是缺德……」

    簡行知面帶微笑,垂眼看我。

    我滿目帶笑,與他對視。

    他突然進屋,用腳踢上了門,大步進屋,將我撂在光禿禿的木板床上,俯身欲吻。

    我抬起一根食指,輕輕壓在他的薄唇上,「簡大人,沉住氣,今夜我睡在小梅那邊,你,不如去花樓找別人去?」

    簡行知寬了衣袍,傾身上來,臉不紅氣不喘道:「我醉了,走不動了。」

    「床給你,我走。」

    我一拱身,從他的胳膊下鑽出去,不料被他中途撈去,重重撞進懷裡。

    「嘶——」

    良好的修養第一次在他無賴行徑前破功,我中氣十足地怒吼道:「疼啊!」

    簡行知似乎在忍笑,「疼就疼,你小點聲,別讓人誤會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生龍活虎,精力旺盛呢。」

    說完直接掀開了我鬆散的衣襟,熾熱的手捏在我腰肢上,「撞哪兒了?」

    我猶在掙扎,「你放開!」

    「叫聲夫君我就放。」

    「你還要不要臉!」

    他不聽我反駁,將我翻了個個兒,抱在自己懷裡:「我實實在在累了一天,讓我睡會兒行不行?」

    「不行!你想睡誰睡誰,反正不能睡我!」

    簡行知突然不說話了。

    我回頭怒視,只見他神情古怪:「我只想簡簡單單睡個覺……」

    意識到自己理解錯了,頓時渾身熱血翻湧,衝上頭頂,燙得我耳朵發麻。

    簡行知哼笑幾聲,閉上了眼,「嬌兒,你想法太荒唐。」

    他敢寒磣我!

    我掙扎一番,他紋絲不動,最後累了,我消停下來,仰著頭,挑毛病道:「床板太硬。」

    他笑了一聲,「這可怪不得我。」

    話是這麼說,他仍舊把我往自己身上搓了搓,叫我枕著他睡。

    「能不能把被褥拿回來?」我有些後悔。

    「乖,將就一下吧。大半夜的,誰知道小梅把東西扔哪去了……」

    後半夜,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正在耳邊說話。

    「公子——」

    簡行知的聲音響起:「噓,剛睡著,小聲一些。」

    那人壓低了聲音,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宮中……下一步……打算……」

    簡行知說:「計劃如舊。」

    「秦小姐的性子……不好善了……會不會操之過急……」

    很久之後,簡行知略帶冰冷的聲音才響起來,「無礙,她交給我。」

    我太困了,聽得一知半解,很快就陷入了夢境。

    4

    次日,人去榻空。

    我躺著琢磨了一會兒,總覺得自己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想多了又開始犯困,索性不再去想。

    起床時,發現腰上青了一塊,還真像那麼回事。

    我自幼不喜歡服輸,坐起來清醒了一會兒,又對簡行知宣戰了。

    我親自下廚,燉了一盅烏雞湯,端去了簡行知書房。

    門前掛了快黑匾,裡面陳設古樸,早先,我不止一次造訪此地,如今換了個身份,仍舊暢通無阻。

    我提著裙襬,輕輕跨過門檻。

    屋內,簡叔正伺候在側,看見我,眉開眼笑道:「夫人來了。」

    「簡叔早。」

    在簡行知黝黑暗沉的目光裡,我笑眯眯將湯盅放在桌子上。

    他擲了筆,略顯慵懶地身子往後一仰,嘴角掛著淺淡的微笑,目光在我的唇上逡巡,「你怎麼來了?」

    我抿了抿唇,輕聲道,「夫君幾日來操勞甚多,嬌兒不勝感激,這盅烏雞湯特地用上好的紫砂鍋煲了五個時辰,夫君趁熱喝。」

    簡行知慢條斯理地站起,將寫好的文書遞給簡叔,走到我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難得嬌兒一番心意,不嘗反倒是我不領情了。」

    我用食指勾起湯盅蓋子,屋內瞬間香氣四溢,就連簡叔都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誇讚道:「夫人好手藝。」

    我微微頷首,舀出一勺清亮的湯盛進碗裡,遞到簡行知面前,「夫君請用。」

    他唇邊掛著儒雅的笑意,「嬌兒,既是烏雞湯,為何不見烏雞呢?」

    我眉眼帶笑,「當然是因為……湯水入味啊。」

    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蒐羅來一整包陳年老薑粉,灑進湯裡,肉怎麼有味道呢?

    簡行知黝黑的眸子灼灼望著我。

    我將碗遞到他眼皮下,「行知哥哥,不喝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這樣喚他時,他總是對我格外縱容,也格外寵信。

    他了然一笑,抬手接過,靠近唇邊,在我期盼的目光裡,一飲而盡。

    我笑如蓮花,「行知哥哥,慢點啊……」

    天知道我裡面撒了足量的姜粉,偷偷嚐了一小口,就嗆得眼淚漣漣。

    看他放下碗,我急忙問道:「滋味如何?」

    簡行知卻像個沒事人,轉了轉空碗,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的唇,道:「滋味不錯。」

    我一頭霧水,不該這個反應啊。

    不信邪地拿起小勺,舀了一口湯喝下去,「咳咳——」

    辛辣順著喉管向胃裡燒灼,我肺腑著火一般,差點把肺管子咳出來。

    簡行知是沒有味覺嗎?

    「如此美味佳餚,夫人不嚐嚐,就可惜了。」

    在我驚恐的目光裡,簡行知不緊不慢地重新將碗滿上,遞給我,不懷好意道:「嬌兒,夫妻之間,有福同享。」

    我捂著嘴,「不必了!我……我享過了……」

    他噢了一聲,好整以暇地問旁人:「簡叔,不如你來嚐嚐夫人的手藝?」

    簡叔白髮蒼蒼,慈祥地佝僂著身子走過來,「哎喲,老奴謝過夫人了。」

    我雙手掰住簡行知伸向簡叔的魔爪,「不行!」

    簡行知不解地反問,「為何不行?」

    我左思右想,咬牙切齒道,「烏雞湯是專門給夫君熬的,簡叔的那份,還在灶上。」

    簡行知無所謂地掰開我的手,「簡叔事務繁忙,等不得那一碗。」

    該死的,他分明吃準了我人美心善!

    眼看湯碗遞到了簡叔鼻子底下,我一把奪過,趁他沒反應過來前仰頭灌下去。

    下一刻,我的整個腦子都被姜粉塞滿,辣到頭皮發麻……

    簡叔一臉寵溺地看著我倆「打情罵俏」,悄悄地出去,還替我們倆掩上了門。

    簡行知將碗遞到我面前,不慌不忙地在桌子旁坐下來,「嬌兒,慢慢喝,若是喝不完,我不介意讓府中的下人,都來嚐嚐。」

    簡行知聲音溫和,彷彿在說天大的好事。

    無恥!

    我的咒罵即將脫口時,簡行知眉微微一挑,對著我身後道:「啊……簡叔,您不來——」

    當!

    第二碗下肚。

    火辣的汁液流黏在喉管上,我彷彿吞了一口灼燙的烈火,嗆得自己涕泗橫流。

    簡行知唇角含笑,支起下頜,徐徐開口,「繼續。」

    我磨了磨牙,流著淚,惡狠狠地灌下了第三碗,然後拿帕子捂住了嘴,壓住簡行知替我盛湯的手,「等等,我想吐……」

    簡行知一副詫異模樣,「怎麼,雞湯不好喝?」

    我乾嘔一聲。

    「是不是因為,嬌兒不小心灑多了姜粉?」簡行知不緊不慢地叩著桌面,心情極好。

    我終於體會到,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簡行知語氣平和,「乖乖認錯,我便饒過你……」

    我像是被人踩了痛處,倔強道:「我沒錯。」

    「我對你不好?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是想讓我厭棄你?」

    我慍怒道:「簡行知,你還不明白嗎?你跟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這輩子,不可能——」

    他突然站起身,眯了眯眼,「嬌兒,話不要說太滿。不到最後,你怎麼知道呢?」

    我脾氣也上來了,語氣犀利,

    「簡大人,即便我爹孃認可你,並不代表我就要聽從,愚昧無知地接受一個與我信念相左的男人!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婦人遠離朝堂這句話,就像君子遠庖廚一樣荒誕可笑。若你只想要那種躲在籠子裡,任你擺弄的金絲雀,那便領『娶』高明吧。」

    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語氣冰冷,「嬌兒,在我看來,未知全貌便下定論,大錯特錯。」

    我語氣生硬,「我沒有錯!錯的是你!」

    簡行知似乎被我氣著了,語調輕輕揚起,「我?」

    5

    天色擦黑,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從簡行知處離開。

    剛回到院子裡,小梅圓滾滾的小身子便朝我飛撲而來,「小姐!您終於回來啦!咦?眼睛怎麼紅紅的,嘴巴也腫了!」

    我關上門,趴在被子裡一言不發。

    簡行知這個衣冠禽獸,不僅逼著我認錯,還強迫我伺候他喝湯,整隻烏雞丟給我,必須親手去骨,撕成雞絲喂進他嘴裡。

    他說道:「嬌兒,我並不推崇婦人遠朝堂這種陳詞濫調,甚至,我從來沒有要求你服侍我。今夜我要求你做的事,你的張公子、王公子、李公子亦會要求,且會變本加厲。你知道你最大的錯處在哪嗎?」

    他手指繞著我的髮絲打圈,見我不說話,才慢悠悠道:「你低估了我對你的容忍度,亦將你的名聲架在火上烤。新婚三日,不歡而散,流言如刀,會傷人,即使你不介意,也要疼上一疼。」

    「可是我跟你在一起,根本不快樂。」

    簡行知幽深的眸子靜靜看我,「捫心自問,真的是這樣嗎?」

    我躲在被子裡,像打了敗仗的小狗,流了幾顆珍貴的淚珠子,昏昏睡去。

    我又夢見了簡行知,他端著一碗烏雞湯,要我張嘴。

    我想逃,卻被他輕而易舉捉住,誘哄道:「嚥下去便不難受了。」

    那東西沒有想象中的辛辣,帶著一股清涼甘甜,瞬息撫平了積聚在肺腑的燥熱。

    次日睜眼,窗外春風習習,說話聲順著敞開的窗扇幽幽飄進。

    我尋到窗邊,一瞧。

    小梅端著臉大的碗蹲在廊下,與簡府小丫頭閒話家常。

    「小梅,你喝的什麼呀?」

    「甜湯。」

    「好喝嗎?」

    小梅憨憨地回答道:「姑爺賞的,當然好喝。」

    「公子為何賞你?」

    小梅搖頭晃腦,「當然是我替姑爺保守了秘密。」

    我一手託著腮,倚在窗欞旁,笑道:「哦?你替姑爺保守了什麼秘密?」

    「就是他昨夜來看過小姐——」她的話戛然而止,圓潤的身子僵成石頭,低著頭嘟囔,就是不回頭,「一定是小梅沒睡好,聽岔了。」

    說完,她像別人搶食似的,端著一大碗甜湯一飲而盡。

    我冷笑道,「小梅,過來。」

    她這才像只犯了錯的鵪鶉似的挪騰到窗邊,「小姐,您醒啦?」

    小梅像在甜湯裡打過滾兒似的,渾身都是甜味兒。

    我嗅了嗅,忽然記起昨夜夢裡烏雞湯的味道,問:「簡行知昨夜來這兒做什麼?」

    小梅縮了縮脖子,「喂小姐喝東西。」

    隨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可好喝啦!小梅也有呢!」

    我笑著,「是嗎?不如和你一起打包賣掉,讓小姐也賺點銀子花花。」

    小梅嬰兒肥的臉像吃了苦瓜似的皺成一團,「小姐,小梅藏了好多甜湯,姑爺說一天只能給您一碗……小梅不聽話了,小梅都給你!」

    誰稀罕他的東西,我秦嬌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怎會貪圖一口吃的。

    後來,我將小梅的存貨都喝光了……

    小梅紅著眼眶,眼巴巴望著喝空的碗,流下了悔恨的眼淚。

    我悄悄囑咐小梅去尋方子,得到了簡行知的答覆:「想學,親自來求我。」

    做夢呢?

    兩人冷戰,就戰到了歸寧之日。

    這天,我特地起了大早,以便小梅笨手笨腳地給我梳她並不拿手的婦人髻。

    簡府大門前早已停了輛馬車,簡叔正指揮下人往車中搬運禮品。

    見我出來,簡叔笑道:「夫人,這些東西都是要運去秦家的。」

    我一愣,上次和他不歡而散,他怎會陪我歸寧?

    車簾被人從裡面挑開,露出簡行知一張俊逸溫雅的臉,「上來。」

    不過是幾步路,還能累死我不成?我秦嬌,就是腿斷了,爬過去,也絕不做簡行知的車!

    我斂衽一禮,「車中擁擠,嬌兒便不與簡大人擠了,兩府相去不遠,走過去便是。」

    突然,身後傳來簡行知惋惜的聲音,「今日小廚做了甜湯,我猜想夫人未用早膳,便帶了一盅過來,眼下大約是不用了。勞煩簡叔——」

    他的話在我掀開門簾的瞬間戛然而止。

    簡行知似乎料到了我的反應,嘴角緩緩勾起,拍拍身側,「那……委屈你擠一下?」

    我最終,還是沒能抵擋住甜湯的誘惑,踩著馬凳上車。

    進門時,我不小心踩到了裙襬,失去平衡,撲通跌進簡行知懷裡。

    我趴在他肩頭,竹葉兒香縈繞鼻息,就聽簡行知無奈嘆氣,「甜湯就這樣好喝?也值得為此跟我慪氣?連路都顧不得看了?」

    我本能想遠離他,騰地起身,沒站穩,再次跌坐在他身上,滿頭珠釵攢動,一撞,好不容易挽起的髮髻隨著頭飾的掉落驟然鬆散。

    青絲奔瀉而下,將我和簡行知籠罩在一起,鼻息交融。

    這種奇妙又古怪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我當即紅了臉,先發制人道:「不許看我!也不許和我講話!」

    簡行知不僅不聽,反而將我拉得更緊,手指插進我的髮間,指腹揉磨,聲音低沉如佳釀醉人,「嬌兒好美。」

    他挑起我一縷髮絲,吻上去。

    我抽出髮絲,「簡大人的甜言蜜語,都是長風樓學來的吧?」

    畢竟京中的公子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長風樓,尤其那絕代舞姬碧春兒姑娘,更是勾走了不少人的魂。

    簡行知在朝為官,需要應酬,自然是去過的。

    「雖是去過,卻不曾真正碰過姑娘。」

    「碧春兒姑娘當真如傳言般生得美豔動人?」

    簡行知點頭,「自然。」

    我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簡行知戳了戳我,我偏過身子去。

    好一會兒,他忍著笑,「你可真是將我架死了,若我說你比她好看,你定會埋怨我花言巧語;若說你不如她,怕是你要將我挫骨揚灰了。」

    「關我何事……」

    簡行知笑出聲來,「以往聽同僚說起家中夫人,總言女人生氣莫名其妙。如今簡某親自體會一番,方明白此種滋味甚好。」

    「你哪隻眼看見我生氣了?」

    「兩隻眼都看見了。嬌兒,你喜歡我,為什麼不敢承認?」

    馬車一個急剎,將我還沒出口的話堵在了嘴裡。

    對上簡行知期盼的目光,我轉移話題,「我頭髮散了……」

    簡行知輕笑一聲,沒有計較我顧左右而言他,「我給你挽。」

    「我怕疼……」

    「我知道,我會輕一點。」

    6

    日上三竿,我和簡行知到了秦府,從一側繞出去,就看見爹孃領著一眾下人站在門外,翹首以盼。

    打了照面,皆露出欣喜的笑容。

    下人忙成一團,將簡行知帶來的大包小包提進府裡。

    我像雛鳥歸巢,小跑著撲進娘懷裡。

    娘抱住我,笑道:「嬌兒幾日不見,竟比以前精神了,可見姑爺待你極好。」

    母親身邊的陳姑姑也笑著道:「看小姐的樣子,就知道姑爺寵著呢。」

    「他哪裡寵我,欺負我還來不及呢。」

    聲音大了一些,惹得簡行知望過來,對我笑了笑。

    爹爹順著目光看過來,輕咳一聲,冷著臉邀請簡行知入府。

    我則隨著母親去了後院,剛坐下,就忙著告狀,指指腰,又指指喉嚨,添油加醋將簡行知描述成了十惡不赦的壞蛋。

    「我的腰!你看看,青了!」

    母親輕咳一聲,「噓!」

    「我的嗓子,啞了!」

    姑姑老臉一紅,「小姐……」

    「不要打斷我——」我繞了個圈,母親笑著拉我過去,死死捂住我的嘴。

    「——姑爺來了啊,快進來坐。」

    一回頭,門口站了個人,長身玉立,端的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簡行知看我的目光裡,似乎含著少許揶揄和興致盎然,「嬌兒孩子心性,叫岳母為難了。」

    母親死死摁住我的嘴,微笑道:「那就勞煩姑爺,多多管教。」

    簡行知來領我去用膳,結果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

    席間姑姑和丫鬟們古怪揶揄的目光來回在我和簡行知身上拉扯,我啪放下筷子,沒好氣道:「我出去走走。」

    臨出門前,簡行知還叫住我,問用不用他跟著。

    父親輕咳一聲,不著痕跡地提醒一番,簡行知才察覺自己失禮,含笑端起茶抿了一口,不說話了。

    盛夏時節,矮牆上爬滿了綠藤。

    我在涼亭吃飽喝足,竟真有些睏倦,撐著頭打瞌睡時,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就飄進了耳朵裡。

    「沒找到……」

    「臥房找過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隔著牆壁清晰傳來,是簡行知!

    瞌睡蟲瞬間消失,我驚愕地瞪大雙眼。

    「沒有。」

    「時間不多,找不到便下次,總有來的時候。」簡行知冷靜的聲音,隔著一堵牆清晰飄進我的耳朵裡。

    「萬一查到……」

    簡行知聲音突然冷下來,「沒有萬一。」

    「你怎麼變得如此優柔寡斷!秦家不過是個跳板!功成名就後,十個秦家小姐都娶得!你何必貪戀一個!」

    我捂著嘴蹲在牆角下,渾身像過了一道冰水,聽簡行知無比冷淡地問道,「一個,難道不行嗎?」

    「好得很!簡行知!你是豬油蒙了心!」

    那人與簡行知不歡而散。

    我在涼亭裡坐了很久,直到茶水變涼,府中不少人來尋我,我才回過神來,被人擁簇到前堂。

    爹孃都在,他們見我進來,伸手,「嬌兒,時辰不早了,跟姑爺早點回吧。」

    我看了簡行知一眼,轉而悶不作聲地抱住母親,道:「娘,我想你了,今晚不回去了。」

    母親拍著我的背,「哪有剛出嫁就住回孃家的。」

    我心裡悶得慌,乾脆蹲在地上,「肚子疼,走不動了。」

    簡行知走過來,伸手接我,「我帶你去醫堂。」

    「啪!」

    一聲脆響。

    我打在簡行知的手背上,很快,他的手上出現一個巴掌印。

    「嬌兒!你幹什麼?」娘驚呼一聲。

    我仰起頭,靜靜與簡行知對視:「別碰我。」

    簡行知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之後,似乎明白了什麼,收回手,對著爹孃躬身一禮,緩緩道:「行知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來接嬌兒回家。」

    無論爹孃幾次三番挽留,他都執意告辭。

    人剛走,我的笑容就掛不住了,「爹,簡行知在秦家找一樣東西。」

    爹爹攛弄著手裡的佛珠,站起身,微笑著,氣定神閒:「是嗎?我去會會他。」

    娘掰住了爹的手腕,「你談就談,先把刀放下。」

    至於我爹怎麼跟簡行知談的,我一概不知。

    躺在出嫁前的閨閣裡,我開了一扇小窗,外面微涼的風吹散了些許暑氣。

    我蜷縮著,裹緊被子,心裡發悶。

    熬到後半夜,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聽到窗外雷聲大作,小梅過來推我,說簡行知在外面。

    我翻了個身,含糊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站哪都沒用。」

    7

    次日晨,小梅伺候我梳洗的時候,低著小腦袋一言不發。

    直到我推開窗子,看見溼嗒嗒的青石磚,才皺眉,問道,「昨夜下雨了?」

    小梅閃爍其詞,「是……是啊……」

    我點點頭,神情懨懨。

    小梅在我身邊徘徊,終於忍不住,「小姐……昨夜下雨,公子在外面站了好久,天明才走呢。」

    我猛地扭頭,「你怎麼沒告訴我?」

    小梅喪著臉,頗不服氣地跟我頂嘴:「小梅哪裡沒說,您自己原話『天要下雨孃要嫁人,他站哪都沒用』。」

    我心煩意亂,懨懨道:「放你一日假,出去玩吧。」

    後來,有人來傳話:「小姐,老爺與姑爺談過了,讓您回去。」

    「談什麼了?」

    那人說:「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總之,姑爺沒有對不起小姐,昨夜姑爺在外面淋了雨,臉色欠佳,今晨告別老爺,就回簡府去了。」

    我氣得一腳踹在桌子上,「我嫁個人過日子,跟我演皮影戲呢!說不清楚說不清楚!你們說不清楚,我親自去問!」

    一出門,跟小梅撞個正著,她梨花帶雨地哭成一團,「小姐!姑爺……姑爺……病了……」

    我一聽就上頭了,腦中亂作一團,「怎麼回事?」

    「昨夜淋了雨,回去高燒不退!他不讓驚動小姐,眼下簡府忙成一鍋粥,連御醫都請來了!」

    我登時心火躥起,掐著手裡的活計,邊走邊問:「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跟我說!哪個頭昏了,要瞞著我!」

    小梅低頭小跑,「是……是姑爺親自下的命令。」

    若是小病,怎會驚動御醫!

    下雨了他不好好找地方躲著,腦子壞了!

    我急匆匆奔到簡府臥房時,有不少下人正忙著進出,簡叔急得滿頭是汗,看見我像看到了救星。

    「夫人!公子昏過去前一直唸叨您。可他之前也不讓老奴通秉,自己硬熬著……這要是有個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