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節 三十六




    陳先生看了一眼手裡的銅錢,又看了一眼張哈子,張哈子一巴掌就拍過去,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你看我搞麼子?他問滴是你,又不是問我!



    很明顯,張哈子這是傷自尊了。張哈子就是這樣一個人,有時候成熟的要死,有時候又會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就好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或許也正是他這樣的性格,才會在每天都高強度緊張的匠人生涯裡面,保持著最初的本性,不至於被種種誘惑所迷惑,也不至於在高壓之下變成精神病。



    陳先生看到張哈子這個態度,也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於是對我爸講,洛老弟,村子裡以前聽到過這個聲音沒?



    我爸想了想,講,聽到過,但是不曉得是不是這個聲音。



    我爸講完之後,就有歪著腦殼聽了一下。我也順著聲音聽過去,那個聲音又變了,不再是之前的那種竊竊私語,而是一種呻吟,就好像是在承受莫名的痛苦一樣。「哎呀~」「啊呀~」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



    說真的,也虧得是這裡有這麼多人在,要是就我一個人在屋子裡的話,我肯定是用被子蒙著頭,躲在牆角去了。哪裡還管是不是大夏天的。只不過我現在知道了一些匠人的知識,我肯定是不會去牆角的,因為牆角這些陰暗的地方,本來就是陰人的聚集處,往牆角躲,不正是躲在陰人的腳底下麼?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站在屋子的中央,這才最安全。當然了,前提得是你不害怕。



    我聽到這個聲音之後,下意識的往張哈子和凌絳之間的位置挪了挪。張哈子看見我的動作,一腳就踹過來,還好我躲得快,他只是把我的椅子給踹翻了。



    陳先生又問我爸,大概是麼子時候聽到過?



    我爸講,應該是二十四年前。



    陳先生很是詫異的問,記得啷個清楚?



    我爸指到我講,沒得辦法,那一年,生咯這個狗雜種。



    「庫擦」一聲,張哈子和陳先生的椅子同時向後翻倒,兩個人同時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後他們兩個異口同聲滴講,辛未年!?



    而就在這個時候,院門外面傳來一陣陣的敲門聲。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十二金牌風波亭,嚇得我趕緊拿起篾刀準備戰鬥。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村民們喊陳先生的聲音,我這才知道,是村民們害怕了,所以跑來找陳先生了。我趕緊跑過去開門,他們進門看都沒看我,就往陳先生哪裡一路小跑過去。



    我知道,我們洛家在他們王家人的眼裡,就是一個災星,所以如果有可能,他們是不願意和我們家多打交道的。所以不看我也是正常。



    但是張哈子卻一路小跑過來,對我講,你就任由他們這個態度?



    我講,我都習慣了,不然還能和他們理論理論還是咋的?



    張哈子講,沒想到你哈蠻想得開滴,我哈怕你想不開自殺。我問你,你曉得後山那個聲音是啷個回事不?



    我搖頭,講,你曉得?



    張哈子講,剛剛你爹老子講,二十幾年前,和今天晚上是一模一樣滴,也是這個聲音。當時你爹老子滴爹老子對他講,這是後山上有一隻鬼。



    我聽到這話,驚詫的講,你的意思是,當年我爺爺講這是後山的一隻鬼?



    張哈子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講,你爹老子是啷個講滴,但是沒得好多滴可信度。你想一哈,二十五年前,你爺爺六十多歲,天底下滴匠術哈有他不會滴?可以講那個時候滴洛朝廷應該是巔峰時期老,有哪個不長眼滴陰人敢明目張膽滴到他面前丟人現眼?



    我點點頭,是這個道理,但是如果我爺爺當初除掉了那個陰人,為麼子這聲音二十五年了又出現了?



    張哈子講,這是你爺爺滴佈局,老子一哈哈沒看透,不過有一點老子曉得,你孃老子有些不正常。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這一點我也發現了。村民們把陳先生團團圍在中間,我聽見陳先生一頓亂侃,麼子山神顯靈滴屁話都冒出來了,但是對付那些村民卻很是有用。而我媽站在廚房門口,一臉茫然的看著她眼前的這些村民,那副表情,看得我很是心痛。我急忙走過去,問我媽啷個了。



    我媽講,沒得事。對咯,你是不是到重慶找到工作咯?你明天就上班去,我給你準備吃滴去。



    講完話,我媽就轉身進了廚房,準備乾糧去了。



    但是我媽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不對勁。以前我媽都是捨不得我走,現在怎麼巴不得我離開了呢?



    陳先生把那些村民也給哄走了,我爸也去外面張羅凌絳晚上睡覺的地方,最後院子裡就只剩下我們四個人。



    張哈子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嘀嘀咕咕的講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當時我並沒有意會到張哈子這句話的深層次含義,等我終於明白過來的時候,卻已經晚了。



    我爸回來,領著凌絳去他新張羅的屋子,我和張哈子路上去作伴。這間屋子就是我二伯回來時候住著的,常年沒什麼人住,現在給凌絳住剛好合適。把凌絳送到之後,我就準備跟我爸回去,但是張哈子講,你就留她一個人到這裡?你屋滴婆娘你不曉得心痛?



    我看了一眼凌絳,凌絳沒講話,回屋去睡了。



    我講,你莫亂講話,我和她現在只是同學。



    張哈子很是鄙視滴講,都不是從同學開始滴?先是同學,然後同居,然後生娃,現在年輕人不都是這個套路?



    我被張哈子的話震驚到了,我簡直都不曉得該怎麼說他了。但是他立刻笑到起講,就你這出息,你也找得到婆娘?洛叔,你講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爸只是露著一口黃牙笑嘻嘻的在一旁點頭,麼子話也不講,看得出來,他對凌絳這個「兒媳婦」還是很滿意的,而且也是很想抱孫子的。



    最終我還是沒有留下,回去和張哈子他們兩個擠一間房,我和陳先生睡地板,沒辦法,張哈子有刀,篾刀手裡出政權啊!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聽到有人敲門,張哈子爬起來一腳把我踢起來,讓我去看門。我走到院子外面,剛打開門,就差點嚇死。我看見一個臉色慘白的紙人,雙手捧著一個骨灰盒,站在門口,圓鼓鼓的眼睛盯著我看!



    第 355 章 生而為人



    我下意識的後退了好幾步,直到我看見它懷裡抱著的那個骨灰盒,我才停下腳步。那個骨灰盒就好像是一把錘子一樣,重重的在我心裡狠狠的敲了一下。鼻子也莫名的有一點發酸。



    我知道劉桑禕遲早會死,但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昨天晚上被後山那痛苦的呻吟聲就吵得一夜沒怎麼睡好,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現在一大清早的又看見這麼一幕,差點沒暈過去。



    還好張哈子一腳把我提醒了,要不然被這紙人多敲幾下門,我爸媽他們肯定會被吵醒,到時候看見這一幕,不嚇死才怪。我從紙人手裡接了骨灰盒,那紙人轉身就走了。這時我才發現,我見過這個紙人,是十二金牌風波亭匠臺上的一個紙人,它的眼睛珠子應該是貓頭鷹眼,所以剛剛才嚇到我。要不然以我見了這麼多紙人的經歷,是不容易被嚇到的(自以為是,其實不是)。



    我看著那個紙人的背影,就像是目送著劉桑禕遠行一樣,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揮手告別,那個紙人的腳底就冒出一道綠光,最後遍及全身,燒的一點一滴都不剩下了。



    我轉身過去,看見漸漸破曉的早晨,張哈子斜靠在門框上,手裡拿著篾刀,嘴裡打著哈欠。他應該是擔心我這邊出事,所以一直站在那裡候著。見到我關上門重新走回來,他才轉身往屋裡走去。



    我沒有進屋,抱著劉桑禕的骨灰盒坐在院子裡,看著還不曾明亮的天空,心頭突然有一些不可言說的情愫。漫天的繁星,每一個都有它自己的歷史,我腳下的這顆星球也是,茫茫然的幾十億人,我不過是最渺小的那一個,和這個浩瀚蒼穹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既然如此,我們這麼辛苦的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劉桑禕也好,我爺爺也罷,都是機關算盡了一輩子的人,到最後,還不是化作一捧土?既然如此,掙扎也好,不掙扎也罷,最終的過程,不都是和劉桑禕的結果一樣,安寢在這不過兩個巴掌大小的骨灰盒裡麼?



    我心有萬千悲傷,卻忍著淚水不能訴說。我看著那一閃一滅的繁星,捧著劉桑禕的骨灰盒,莫名一陣陣心痛。



    「咯咯嗒~」「咯咯嗒~」「咯咯嗒~」



    一陣母雞的叫聲讓我把視線轉到院子裡面,一隻母雞站在雞窩旁不斷的叫喚著,我一開始還以為又出了什麼事,那雞窩裡冒出幾個小雞的腦袋,我才知道,原來是孵出小雞來了。



    母雞的叫聲很快就引起了我媽的注意,我媽從屋子裡走出來,問了我一句怎麼起這麼早就快步跑到雞窩面前,一隻一隻認真的數著小雞的數量。我看見我媽一共數了三遍,最後回過頭來高興地對我講,一共是 25 只,和你一樣大。



    笑完之後,我媽就開始忙前忙後的給那隻母雞準備吃的,以前都是吃玉米,今天直接上了白米飯。看著我媽忙碌的身影,我也笑了起來。生活不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的最好麼?我媽一邊安撫母雞,一邊仔細的清理這小雞身上的雜毛,她的臉上,始終帶著一股淡淡的微笑。



    我在看見我媽那個笑臉的時候,我突然明白過來,劉桑禕相信我爺爺的陰墓鎮屍也好,還是我爺爺把自己煉活屍葬進九獅拜象的風水局也好,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願望,那就是——傳承!



    人類固然渺小,可是,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上,怎麼樣也要走上那麼一遭,才不算是辜負了這大好時光。生而為人,本身就是上輩子積攢了多少福氣才能換來今生的運氣?要不然,現在的我,很可能就是那些小雞中間的一個,生而為雞。



    明白了這一點,我原先陰霾的心境頓時明朗了許多,就好像是這天,已經徹底破曉。以前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慢慢的變得通明。我抱著劉桑禕的骨灰盒,對我媽講,媽,我去重慶找工作了,不用給我們做早飯了。



    我講完這話轉身就進了屋子,要不然我媽肯定會嘮叨一大段要我吃完早飯再走的話。我進屋之後,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陳先生對張哈子講,這個小娃娃開竅咯。



    我沒明白陳先生的意思,但是張哈子看了我一眼,然後講,哈差得遠,最多就是心明頓悟,沒得以前啷個蠢老。要是早曉得劉桑禕死老哈有這個效果,就應該早點讓劉桑禕死掉。



    於是,我和陳先生一人抄著一把椅子,站在床邊左右兩側,封住張哈子逃跑的路,張哈子這才不得不承認他剛剛說錯話了。



    鬧了一陣,我和張哈子出門去接凌絳。路上的時候,張哈子對我講,有件事我要和你先講清楚,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講,麼子事?



    他講,昨天晚上後山滴那個聲音,不是麼子陰人,是劉桑禕。



    我的身體好像是僵硬了一樣,邁出去的腳步懸在空中好幾秒,「哦」了一聲之後,這才踏下。



    往前面走了幾步之後,我才問,為什麼會這麼痛苦?



    張哈子講,按照正常滴邏輯,是不是人死老,然後再去火化?



    我講,是的。



    張哈子講,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講,劉桑禕並不算死老,對不?



    我點頭。



    他繼續講,她哈沒完全死透,那麼就會有感覺。另外,就算是她死透老,但是她滴魂魄被你爺爺困到劉寡婦滴身體裡面出不來,你自己想一哈,這會是啷個一個結果?



    我想到之前我抱著的那盒骨灰,突然全身冷汗,再也挪不動步子了。——這就意味著,劉桑禕是活活被燒死的!這樣的痛苦,難怪她會叫的那麼悽慘!



    但是事情還沒這麼簡單,張哈子繼續講,你不要忘記老,劉寡婦滴身體是哪個處理過滴?是你爺爺洛朝廷!你以為一般滴火就燒得爛老?就算是老子手裡頭滴鬼火(我不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但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鬼火指的就是以前見過的綠色的火焰,而不是以前聽別人說的墳頭的那種鬼火),燒起來都可能要燒一段時間。但是就是這一段時間,對劉桑禕來講,可能度秒如年。



    我覺得我胸口有一塊巨石壓著,很難繼續呼吸下去,張哈子站在我身後,替我順氣,然後對我講,不過你也莫太自責,她劉桑禕是玩火滴高手,很可能也有辦法沒得啷個痛苦。



    我曉得這是張哈子在安慰我。要是她沒有那麼痛苦的話,怎麼可能呻吟了一整個晚上?而那個時候,我竟然在他媽的睡大覺!甚至還嫌那個聲音朝著我睡覺了!



    一想到這裡,我就狠狠的給了自己一耳光。我還準備再扇的時候,就被張哈子給攔了下來。他講,之前哈講你開竅老,啷個現在又蠢回去老?難道劉桑禕是因為你才死滴?莫啷個自作多情!你要是想趕快學會以物傳法,你就要先學會看透生死,要不然,你遲早變成神經病。凌絳他屋爺爺凌嚴堂就是一個典型滴例子。你當真以為他變成癲子全部是你爺爺滴手段?哼,你也太小看他們四川凌家老。



    張哈子講的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要我一時之間就接受這個觀點,還是很難做到。而且他們凌家和我爺爺之間的恩怨,我一點都不曉得,張哈子這麼講,並沒有多少說服力。



    我們到凌家住的地方後,凌家已經坐在院子裡,雙手託著下巴看天空僅存的幾顆星星。見到我們來了之後,就起身朝我們走來。她站在我面前,突然一把撲進我懷裡,哭的泣不成聲起來。



    第 356 章 三長兩短



    凌絳的這個動作讓我有些不知所措,不止是我,張哈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弄懵逼了,睜大著他的小眼睛盯著我們看,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又看看凌絳,然後在一旁死命的打手勢問我是怎麼回事。



    問題是,我要是知道怎麼回事就好了!關鍵是我也是一臉懵逼啊!



    張哈子一直在我對面衝著我各種張牙舞爪,我從他的口型可以看得出,他是在說「親她」!他似乎以為我沒看懂,所以還特地撅著一個像雞屁股一樣的嘴巴伸著頭往前懟,也是示意我去親凌絳。但是,原本好好的一件事情,為什麼到了張哈子的身上就顯得這麼猥瑣?



    凌絳哭了一陣之後,轉身進屋,過了一陣之後才出來,出來的時候,臉上又已經恢復了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好像剛剛發生的那一幕不是她本人似的。等到凌絳走出院子,我和張哈子才跟上去,我悄悄的問張哈子,剛剛那是什麼情況?



    張哈子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那是你屋婆娘,你好意思問我?



    最後在張哈子的再三教唆下,我不得不加快腳步,走到凌絳身邊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凌絳側頭看了我一眼,什麼話都沒說。但是我卻從她的眼裡看到了一股子深深的悲哀。而且,這種眼神,我之前就見到過。但是具體在哪裡見過,我竟然一時之間沒有想起來。



    詢問沒有結果,我又被張哈子狠狠的一頓說教,一直到了我家門口的時候,張哈子才停止他的婆婆嘴,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擺出一副清高的模樣,也幸虧是中國的憲法規定不能殺人,要不然,我早就弄死他了!



    天將將破曉不久,我們四個人就出發了。還沒到村子裡正常的起床時間,農家人都渴望能多睡一會兒,這樣才頂得住一天的勞動量,所以村子裡面還顯得格外安靜。我爸媽和以往一樣,站在院子門口,眼巴巴的看著他們的兒子出遠門。在看到我媽看我的那個眼神時,我大腦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重重的捶了一下似的,因為我發現,凌絳之前的那個眼神,和我媽現在的這個眼神一模一樣!



    而這個眼神,我昨天晚上就從我媽的眼神裡看見過,就在後山那一聲歇斯底里的的「鬼」叫之後。



    我心裡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慌,這種感覺很不好,我總感覺會出事。於是我把這件事小聲的告訴了張哈子,張哈子邊走邊講,你們這座村子,沒得啷個簡單,要不是現在急到要去老司城,老子都想到你們村子住他個一年半載,看看到底哈有好多秘密。



    走到村子中央的時候,張哈子臨時決定要去王長源家裡拜訪一下。我們幾人只好跟著去。張哈子和紙人婆婆的恩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不知道他這個時候來這裡幹什麼。



    到了門口之後,我竟然看見那禁閉的院門上面掛著一把鎖,當時心裡就咯噔一下。按照道理來說,我們村子很少有這種鎖出現,因為一般不會離開家太久,就算是離開家一天,也不會掛鎖——大家都窮,誰也不比誰強,沒什麼好偷的。一般掛鎖的,都是要出遠門的。王長源爺爺和紙人婆婆難不成出遠門了?



    張哈子講,老子就講昨天搞出啷個大滴動靜,這兩個老不死滴都沒得反應,果然是不在老。哈挫挫,你曉得他們到哪裡去老不?



    我講,從我記事起,長源爺爺就一直生活到村子裡,沒聽見他去過哪裡。



    張哈子點點頭,冷哼一聲講,哼,算他們兩個跑得快!



    我好奇的問,你和長源爺爺他們到底有麼子恩怨,啷個一見面不是開罵就要開打?



    張哈子講,這要問你奶奶她那一屋人,問問他們吳家當年到底做了麼子好事!



    我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確定,那就是張哈子對以前的往事肯定是有一定的瞭解的。但是具體是什麼,他為什麼一直不肯告訴我?



    於是我不死心的試探性問一張哈子,當年到底發生了麼子事?



    張哈子看了我一眼,講,你哈記得到我當初住院滴時候給你講過滴一句話不?



    我講,你到醫院講了那麼多話,我啷個曉得你講滴是哪句?



    張哈子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我當時講,「有些事情,等你自己親眼看到老才曉得,現在就算我給你講,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且,我給你講滴話,是帶著我個人感情滴,很可能給你造成一個先入為主滴觀念來,這樣不好。等到你以後看到老,你自己下判斷。」



    聽到張哈子這話,我一愣,他這話以前確實說過,而且最關鍵的是,竟然一個字都不差。我以前只以為我的記憶力超群,沒想到張哈子的記憶力竟然也能夠這麼驚人!



    看見我詫異的表情,張哈子十分得意的講,啷個樣?是不是被黑到老?你以為就你一個人記性好?你這個都是老子當年玩剩下滴。



    張哈子嘲諷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沒有理會他,而是在思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上次張哈子講出這話之後,是在我們去張家村之前,然後就在張家村發生了一系列的事情,還差點全死在裡面。而且也因此發現了六十年前,我爺爺,張漸老爺子和凌嚴堂老爺子他們三個人佈下的一個驚天大局,這中間還牽扯到了我舅公,甚至是我舅公以全身血液祭祀了血棺。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張牧給張哈子傳遞消息裡面的所謂的那個幾十年前的一場恩怨,但是我知道,張哈子講出這話之後,就一定不會有好事發生。這一次,他又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的心裡已經有些打鼓了。



    我看向陳先生,陳先生講,你莫看我,刀子到他手裡,我打不過他。



    陳先生的潛臺詞就是張哈子沒讓說,我是不可能開口的。



    於是我又看向凌絳,凌絳也看了我一眼,然後直接轉身走了。



    就在我準備跟上去的時候,突然聽見院子裡面有小雞仔的叫聲,然後就看見一隻小雞仔從院門下面鑽出來。看見那隻小雞仔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因為它全身上下竟然全是血!



    陳先生看見這小雞仔的時候,二話不說,一腳就把門給踹開,然後張哈子和陳先生飛快的跑進院子,進了堂屋。那隻小雞仔倒在我面前,有好幾次想要抬起頭,但最後都無力的倒下了。但是每一次倒下,它的嘴尖都在地上畫了一條線,前前後後一共五條。



    凌絳聽到動靜也走了回來,看見那隻小雞仔之後,輕唸了一句,三長兩短。



    說完之後,她也就進了院子。我急忙跟上去。



    我跟著凌絳走進堂屋,還沒進屋,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我趕緊走進屋子,窗外已經有光線照進屋子,我看見讓我終生難忘的一幕!



    我看見,在狹小的房間裡面,唯一的那張床上面,躺著王長源爺爺,他的身上橫七豎八的全部都是刀傷,傷口不深但是很長,使得鮮血染紅了整個床單。血流還順著床單滴下來,在地面上匯成一灘。血灘旁邊,就站著紙人婆婆。



    它那白紙紮成的身體上濺滿了鮮血,特別是那張慘白的臉上,嘴角勾起一抹不可名狀的弧度,加上血跡斑斑,一眼看去,十分的詭異瘮人!要不是張哈子他們都在,我肯定會嚇死!



    我強忍著噁心恐懼,看見紙人婆婆的一隻手伸向前,好像是抓著什麼東西,另一隻手卻是高高的舉在頭頂。



    晨光透過窗戶,照進這滿是鮮血的屋子,刺鼻的血腥味中,我清清楚楚的看見,它這隻手中,握著一把剃刀!



    第 357 章 四十九刀



    看到紙人婆婆上上那把剃刀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長源爺爺身上的那些傷口為什麼不深但是很長——剃刀劃出的傷口,怎麼可能會深?!而且,如果不是剃刀豎直插進去的話,根本就傷及不到體內的臟器!也就是說,長源爺爺是硬生生的被這麼多傷口造成的失血過多而死的!



    而這些傷口,全部都是紙人婆婆一刀一刀劃上去的!被自己陪伴了一生的人,用剃刀給硬生生的放血而死,想到這裡,我心頭就是一陣堵得慌。我不知道長源爺爺睜開眼睛看見紙人婆婆拿著剃刀剌他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感覺,但是我已經不敢再往下想了。屋子裡面的血腥味實在是太嗆鼻子了,我是第一個沒忍住跑出去嘔吐的。



    我在吐的時候,我知道張哈子就站在我身後,等我吐完了,我清理了一下嘴巴,我問張哈子,你不在裡面對付紙人婆婆,跑出來搞麼子?



    他深深嘆息一聲,然後才開口講,都死老,哈有麼子好對付滴?



    我驚詫的問,都死了?紙人婆婆也死了?



    張哈子點頭講,死老。死得不能再死老。王長源身上一共是四十九刀,最致命的是最後在脖子上的一刀,直接把頸動脈給劃斷了。



    我想了想,講,不對啊,如果最致命的是最後一刀,那麼在紙人婆婆剌剃刀的時候,長源爺爺不可能不反抗啊!



    張哈子講,如果他是自願求死呢?



    聽到這話我一愣,我問,麼子意思?



    張哈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我,講,你認為那個紙人為麼子要殺王長源?



    我講,這不是很明顯嗎?紙人婆婆手裡拿著剃刀,這就說明它是髡匠一脈的。



    張哈子講,放你屋滴狗屁!他們兩個都是湖南吳家滴人,和髡匠關係,啷個給你形容,對頭,就好比是重慶火鍋滴鴛鴦鍋,老死不相往來滴。要是它是髡匠一脈滴,老子張哈子跟你信!再講老,要是它是髡匠一脈滴,你爺爺難道是吃乾飯滴?哈會讓它以紙人滴形態活到現在?不把它打得連它媽都認不到就算是好滴老。



    我之前就猜測紙人婆婆是我奶奶家族的,而且擅長製作陰雞。現在聽到張哈子這麼講,我就更加確定它和長源爺爺是我奶奶家族的人。只是我奶奶他們吳家到底和髡匠有什麼恩怨,我卻是一竅不通。我就算是有心要問張哈子,但是張哈子肯定會搪塞我,讓我到時候自己去看去想。



    所以我繼續之前的那個話題問,那為麼子紙人婆婆要殺長源爺爺?



    張哈子講,你自己不是看到老,你啷個哈想不到?哪個給老子講你開竅老?老子啷個一點都不相信?它手裡拿到剃刀滴,這明顯就是髡匠滴手段!所以,不是它要殺王長源,是髡匠要殺王長源!



    我講,你的意思是講,髡匠控制了紙人婆婆?



    張哈子講,就是這個意思,和你交流真他媽費勁。



    我很是鄙視的看了一眼張哈子,我講,不是和我交流有問題,是你一直拐彎抹角的講,要是你直接給我講是髡匠控制了紙人婆婆,我不一下就知道了?



    張哈子講,要是我不給你解釋清楚,你想得透這裡面滴關鍵?



    我好奇的問,麼子關鍵?



    張哈子講,關鍵就是為麼子王長源要自己求死?



    我沒好氣的講,這個問題是我之前問你的,你現在好意思反過來問我?



    他講,我問你,人到麼子情況下才會主動去死?



    我想了想,講,絕望到極致。



    張哈子搖了搖頭講,哈有一種可能——生不如死!



    我聞言詫異了一下,問,長源爺爺一輩子都過來了,還有麼子事會讓他生不如死?



    張哈子講,你問我,我問哪個去?



    張哈子講出這話,我才明白過來,的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活法,對生和死的看法也完全不相同。有的人覺得身無分文是生不如死,有的人卻覺得滿身銅臭是生不如死;有的人終其一生想要得到永生,而我,只想要簡簡單單的生活——順利畢業,找一份工作,贍養父母,生老病死。



    王長源爺爺的生不如死,到底是哪種,怕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可是,他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知——等一下,普通人可能沒辦法知道了,但是張哈子他們這些匠人肯定知道啊!



    我急忙對張哈子講,你不是可以招魂邁?把長源爺爺滴魂招上來問一哈不就曉得了?



    張哈子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果然有長進哈,曉得靈活變通老。陳憨貨他們正在裡面準備。招魂這種小事,哈輪不到老子出手。不過老子估計要招上來有點懸。



    我問,為麼子?



    他講,我剛剛是不是給你講他身上一共有四十九刀?你曉得為麼子是四十九刀不?



    我搖頭講,不曉得。



    張哈子講,一般來講,要殺一個人,一刀斃命肯定是最好滴是不?像他這種,前面四十八刀都只是為老放血,不是為老殺人,就只有一種可能。



    張哈子這話剛講完,我還沒來得及講是麼子可能,就聽到後面屋子裡面傳來「砰」的一聲,好像是門板被什麼東西給撞開了。



    聽到這聲音,張哈子轉身就往屋子裡跑去,我緊隨其後。



    剛衝進堂屋,我就看見凌絳拖著陳先生跑出屋子,而陳先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手拿著銅煙槍,一手拿著篾刀,面色驚恐,還不斷的往後挪動著,好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能讓陳先生都覺得恐怖的東西?我下意識的轉過頭去看,我看見,王長源爺爺的屍體竟然從床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