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節 七

    第 61 章 你是在找我嗎?



    院子裡面空空蕩蕩,就只有一個全身溼透的另一個我,拿著和我一樣的篾刀,朝著我砍過來。



    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已經做好了掉頭就跑的準備,我寧願轉身去面對魚塘裡的小女孩,也不願意面對這個傢伙。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我沒有兄弟姐妹,更加沒有什麼雙胞胎兄弟,而且眼前的這個我,臉上的那種詭笑,絕對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表情。



    還好我沒有進門,否則的話我很可能就出不來。我幾乎沒有多想,轉身就跑。



    我逃跑的方向是大伯家,大伯家和我家就只隔了一個院子,沒幾步就能跑到。只要把大伯叫醒,我就能多一個幫手。可是我剛跑出幾步,我就意識到,我的想法是多麼的荒謬。



    大伯身上有五體投地的咒,這個時候的他應該還在爺爺的墳地那邊跪著。家裡面應該只有伯孃在,驚動她於事無補。於是我換了個方向,往村頭那邊跑去。我是從那邊來的,說不定能碰到張哈子。



    我一邊跑,一邊聽著身後的腳步聲。「嗒、嗒、嗒、嗒……」這是我跑在青石板路上,鞋底和石板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只有我這一個聲音,看來他沒有追上來,這讓我放心不少。



    我剛鬆一口氣,耳邊就出現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陪伴了我二十四年,就算是在夢中,只要聽到這個聲音,就知道那是誰。因為,這個聲音就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聽見背後自己的聲音幽幽傳來:「你是在聽我的腳步聲嗎?」



    「啊!!!」



    我嚇得掄起篾刀轉身就是一頓亂砍。可是,我除了砍到空氣,什麼也沒有劈到。



    當我停下來,因為害怕而使得呼吸有些混亂,我喘著氣看著眼前漆黑的村子,尋找著那個傢伙的身影。按理說,我剛剛的動作足夠快,快到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能夠做到那麼快,或許,這就是人的本能。如果有人真的站在我的背後,我相信,他肯定是躲不過這一頓篾刀的劈砍。



    我左右看了看,除了別人家院子的圍牆和院門,就只有一條幽長的村道,前面漆黑一片,沒有半個人影。



    一個腦袋突然出現在我的肩膀上,他帶著詭異的微笑,眼睛斜斜的看著我,輕聲道:「你是在找我嗎?」



    這是我自己的腦袋!這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提起篾刀,使勁兒去拍打我的肩膀,卻沒能拍到那顆腦袋,而是差點把自己的肩膀打脫臼。肩上的痛楚讓我倒吸一口涼氣,整個手臂都開始發麻。



    我繼續往前跑,跑著跑著卻發現,我竟然又回到了自己家門口。這時我才意識到,在剛剛轉身胡亂一通劈砍的時候,我已經調了個方向,我以為我是在往村頭跑,其實卻是在往我家跑!



    怎麼辦?



    我想要轉身,但是我已經沒有了之前轉身一頓胡砍亂劈的勇氣,我害怕我一轉身,就看見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我害怕他對我說,「你是在找我嗎?」



    我能看見我家的院子,院門還打開著,還是我剛剛推開的,從門框裡看進去,視線所能看到的院子裡面,並沒有他的存在。



    進去還是不進去?



    我幾乎沒怎麼思考就選擇了進去。



    因為不進去的話,我完全沒有勇氣轉身。我的腦海裡已經形成了一幅畫面:他就站在我的背後,臉上帶著詭異的笑臉,手裡舉著篾刀,只等著我一轉身,就給我咔嚓一下。



    再說了,進去之後,我可以衝進我的屋子裡去找陳先生。我在離開村子的時候,陳先生說了,他會在村子裡照看一下,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那麼,我相信,他現在應該還睡在我的床上。只要我跑過這個院子,衝進我的房間,把陳先生叫醒,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決了。



    我鼓足勇氣衝進院子,還沒等我跑出幾步,我就聽見背後院門「啪」的一聲,被關上了。我嚇得原地跳著轉過身來,篾刀被我緊緊握在手裡,只要稍有不對,我就會立刻胡劈亂砍。我沒有看見他人,院子門也只有一扇被關上了,另一扇還打開著,緊緊的貼著牆面。



    難道是風?



    我剛這麼想著,開著的那扇門就自動緩緩的離開牆面,看樣子是要關上。我猶豫著是不是要跑過去把門先用磚頭撐著別關上,可是腳剛邁出去一步,我就給收了回來。



    因為我看見,在那扇門板的後面,貼著一個人!那個人,正是帶著詭笑面容的我自己!他的後背貼在門板上,門板關上的同時,他跟隨著一起轉動,就好像是完全貼在門板上一樣。而他的眼睛,卻一直死死的盯著我!



    當院門被徹底關上,他從門板上跳下來,詭笑著看了我一眼,然後從容不迫的拿起門栓,從門的右邊插進去,把門給拴上了!弄完這一切之後,他轉過身來,用一種竊喜的微笑對我說:「好啦,這下你跑不掉啦。」



    說著,他舉著篾刀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我已經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傻了,直到看見他朝我走來,我才意識到,我要去我的房間裡找陳先生。我轉身快速跑到我房間門口,一邊使勁兒的敲門,一邊喊陳先生。



    即便是在敲門的時候,我都是面對著院子而背對著門板,我要時時刻刻看著他,看他走到了哪裡。



    他已經走到了院子中央,他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詭異恐怖,手裡的篾刀也更加森寒。我用篾刀一刻不停的敲打著房門,嘴裡一遍又一遍的喊著陳先生的稱呼,同時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可是聽了半天,除了我自己的喊門敲門聲,我什麼也沒聽見,而他,現在已經走到距我不足十米的距離了!



    「陳先生,開門啊,我是小陽!」



    九米!



    「陳先生,陳先生,快開門!」



    八米!



    「陳先生,救命啊!陳先生救我!」



    ……



    三米!



    我已經能夠看見他咧開嘴笑的時候露出的牙齒,和他手裡的篾刀一樣森寒。



    兩米!



    我已經不在叫門了,只是用篾刀不斷的在敲門。



    一米!



    突然,我聽見裡面有人起床的聲音,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穿鞋的聲音,再然後是走路的聲音,我心想,有救了!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我轉身低著頭往裡衝,卻剛好撞到走出來的陳先生。我一把抱住陳先生,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陳先生還是和以前一樣,腳下的鞋子一雙陽鞋一雙陰鞋,身上是一身老舊的中山裝,一手裡握著他的銅煙槍,一手背在身後,看見這身裝扮,我感覺我懸著的心臟終於可以暫時平息一下。我激動對陳先生講,陳先生,總算是看到你了,快救我,後面有個拿著篾刀的「我」,他要砍死我。



    說著我回頭看了一眼院子裡,卻沒有看到那個「我」。



    難道是知道陳先生醒了,他害怕了,所以主動跑了?



    我放開陳先生,來到門邊,往院子裡看了幾眼,都沒有找到那個「我」。



    陳先生問我,你說的那個人呢?



    我嘴裡嘟囔著,陳先生,他不見了,他應該是知道你來了,所以跑了。



    我說完這句話後,突然意識到,陳先生什麼時候開始說普通話了?



    想到這裡,我的後背一陣發涼——我剛剛根本就沒有看清楚陳先生的臉就一把將他抱住了。



    我緩緩轉過身去,從腳往上看,他身上還是陳先生的那身打扮,但是他的臉,卻是另一個帶著詭笑的我!



    他舉起揹著的那隻手,手裡握著篾刀,笑著問我:「你剛剛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像我這樣?」



    第 62 章 三尺神明



    「砰!」



    我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居然聽到了自己腦袋炸開的聲音——不對,這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好像是院門被人踹開時發出的聲音!



    此時一個聲音傳來:「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洛小陽你個狗日滴,給老子爬出來!」



    按照重慶方言來說,「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是問候別人祖宗的;而「狗日的」,不用我解釋都知道是罵人的話,至於「給老子爬出來」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你給老子滾出來」,不管是哪一句,都不是好聽的話,但是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是由衷的開心。



    是的,我很開心,因為張哈子終於來了。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到張哈子的跟前,這一次我學乖了,沒有急著衝上去抱著他,而是仔細看了看他的臉,確定他是張哈子之後,我才走到他旁邊,指著我的房間講,那裡有另外一個我。



    張哈子看了一眼我的房間,然後帶著嘲諷的笑意講,你個瓜娃子,是不是被黑哈咯(嚇傻了的意思)?



    我也看了一眼我的房間,發現那裡空空如也,什麼人也沒有。然後我警惕的看著張哈子,怕他突然之間變成另外一個我,還好,我瞪著他看了半分鐘,他還是他。



    張哈子講,哥哥我曉得我很帥,但是你也不要用這種崇拜的眼神看到我。哥哥給你講,哥哥歡喜滴是女娃娃,你跟哥哥拋媚眼都是沒得用滴。



    我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篾刀朝他砸了過去,這傢伙,看到他和看不到他都一樣讓人噁心。



    張哈子順手就將篾刀接到了手中,然後十分麻溜的在手裡挽了幾個刀花,最後牢牢的握在手裡。這把篾刀少說也有十幾斤重,在他手裡卻像是一把紙糊的一樣輕鬆愜意。



    我估計另外一個我是看到張哈子來了,所以就跑了,現在再去追問這件事肯定於事無補。於是我問張哈子,你剛剛跑到哪裡去了?



    張哈子講,我去撒了泡尿。



    我頓時就怒了,問他,你撒尿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張哈子講,我不是喊你等我一下邁?



    我講,你哪有說讓我等你?



    張哈子聽了這話皺著眉頭很認真的想了想,看到他這幅模樣,我以為我們又遭遇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所以才會使得他原本說了的話,結果導致我沒聽見,就比如「隔音鬼」什麼的。



    可是,張哈子在長達一分鐘的皺眉沉思之後,突然嬉皮笑臉的對我講,嘿嘿,我好像真滴沒講。哎呀,年紀大老,就是容易忘記事情。



    我聽了這話差點指著他的鼻子罵,你知不知道你就因為忘了這麼一句話,我就差點死在魚塘裡了?



    不過我還是忍住了,因為要進村子是我的主意,他不過是陪著我進來而已。就算是我死在裡面了,也和他根本就沒有半點關係。



    想到這裡,我心裡的怒氣頓時消弭,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捂著左下腹,似乎還有一絲絲紅色的液體從他的指縫間流出,如果不是隔得近,在這麼暗的環境下,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我問他,你受傷了?你剛剛到底幹嘛去了?



    張哈子講,你哈好意思講,我撒完尿,一回頭,你丫滴就不見了。我就一家一戶滴找你啊,然後天又黑,我一個不小心就嗒老一告(摔了一跤的意思),然後就這樣老,沒得事,小意思。



    不得不說,張哈子的這個謊扯得完全沒得半點水平。他這樣的人,還會摔跤?就算是摔跤,會摔到肚子流血?



    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而且還是很危險的事,但是他就是不肯跟我講。



    張哈子突然十分嚴肅的對我講,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問,麼子地方。



    他講,你去了就曉得老。



    這一次我跟在他後面,因為我擔心我走在前面又會走丟了。



    他突然問,我給你滴馬燈呢?



    我講,熄了。



    然後我把我剛剛經歷的事情大致給他講了一遍。講完之後我,我看到他點點頭,但是沒有做任何評價。



    走了一段路後,我發現張哈子要去的地方和我爺爺的墳是同一個方向。他在來我們村子之前是不知道我爺爺的墳在哪裡的,可是現在他卻朝著這邊走,難道是我爺爺的墳出了什麼事情?



    一想到我爺爺之前兩次從墳裡爬出來的經歷,我的頭皮就是一陣發麻。



    等我們到了爺爺墳地的時候,我才知道,眼前的這一切,比我爺爺爬出墳墓還要恐怖。



    內圈是五體投地的二十八人和跪著的我的大伯。



    外圈則是跪著密密麻麻的村民!



    全村的村民都跪在這裡了,他們一個個全部閉著眼睛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的舉在頭頂。但是,每個人的手勢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就覺得好像是某種古老的手印。



    張哈子小聲對我講,我剛剛挨家挨戶滴看了哈,村子裡面已經空老。



    我點點頭,然後在人群中找到了我爸媽,他們也跪在人群的大軍當中,眼睛緊閉,神色虔誠,兩隻手在距離頭頂三尺左右的位置結了一個我完全看不懂的手勢。



    我小心翼翼的在人群中穿過,然後站在我爸媽的身邊,小聲喊他們,試圖把他們喊醒,可惜的是,不管我怎麼叫,怎麼搖晃,他們都是那副樣子,對我的呼叫無動於衷。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拉扯我的褲腳。我以為王二狗的手又來了,結果卻發現是跪在我爸身後的那人在扯。我看得很仔細,這人竟然是陳先生!在他的身邊,竟然還跪著他師叔!



    他們兩個為什麼也跪在這裡?是什麼力量可以讓他們兩個也跪在這裡?



    就在我思考間,卻聽見陳先生對我講,小娃娃,你咋個又回來咯?趕緊跪到。



    他竟然沒有昏迷,那他跪在這裡是假裝的?我問陳先生,發生了麼子事,為麼子要跪到?



    陳先生用手指了指跪著的村民講,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是三尺神明印。



    然後又指了指爺爺的老屋,講,地下那位要出來咯,不想死就給我跪到!



    難怪這麼多人都跪在這裡,這是要迎接地下那位出來?!



    我一時之間沒有了注意,雙腿也有些不聽使喚,慢慢的就要跪了下去——連陳先生和他師叔都跪下了,我有什麼倚仗不跪?



    可就在這時,我的胳膊被一人大力的往上扶起,他笑嘻嘻的對陳先生講,崽兒,你也到這裡跪到起滴哦?幹啥子,看月亮邁?



    陳先生聽到這個身聲音,抬頭看了一眼,眼神裡閃過一絲異色,欣喜的講,張哈子,你終於來了?



    張哈子聽到這話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講,在匠人裡頭,安排輩分,你要喊我師叔!



    這個時候,跪在一邊的陳先生的師叔,劉姐也笑道起講,姓張滴小娃娃,你終於捨得來咯?



    她,她居然講的是一口的重慶方言!她之前不是一直講普通話的嗎?不是還要求陳先生也講普通話嗎?怎麼一看到張哈子,就止不住的開始飆重慶方言了?



    張哈子看了劉姐兩三眼,然後笑到起講,你一個九十幾歲滴老婆娘,哈到老子面前裝嫩,要不要臉?



    劉姐剛要反駁,張哈子卻沒有給她機會。因為我看到,張哈子出乎意料的把陳先生的腳下的那雙鞋子給脫了,然後「嗖嗖」兩聲砸向了我爺爺的老屋,隨後高聲衝著我爺爺的老屋喊,曉得你要出來,老子第一個不服!莫講老子不給你面子,你聽好老,你爺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孩匠第十一代弟子陳恩義,有麼子本事你儘管衝到老子來!



    張哈子罵完之後,拉到我轉身就跑。



    轉身之前,我看到陳先生和劉姐的神情,和我一樣,完全是一臉懵逼。



    但是這個時候,張哈子卻神色嚴肅的對我講,你們村子滴祠堂到哪裡?快帶我去!



    我講,祠堂在村子中央那個凹凹裡,找祠堂搞麼子?



    張哈子講,我一個人搞不定,去祠堂裡喊幫手!



    我問,祠堂裡哪有人給你當幫手?



    張哈子鄙視的看了我一眼,講,我麼子時候講過是去找人老?我是去找鬼!



    第 63 章 地煞衝月



    村子的祠堂在村中央,是王家的祠堂。一般村子裡有大型活動或者祭祀的時候,都會開啟祠堂祭祖,而我,從來沒有機會踏進去過。卻沒想到會在這麼個烏漆墨黑的夜晚,跟著張哈子闖進來了。



    祠堂的門是古木大樹做的,張哈子衝上前去踹了好幾腳,除了發出幾聲悶響以外,我沒看到那大門哪怕輕微的動一下。反倒是張哈子自己捂著腳揉了半天。



    張哈子對我講,你們這村子啷個就不按常理出牌撒,你沒看電影裡面滴祠堂,哪個門不是一腳滴事?如果一腳不行,那就兩腳,絕壁倒了。你看這門,前前後後我都快二十腳老,一點反應都不給,是不是哈到(欺負)我一個外地人?



    我看了一眼祠堂的大門,最少有我兩個高,更何況門上還有一把大鎖,我講,張哈子,我覺得真不是哈到你一個外地人,按到你這種踹法,我估計就是個本地人也踹不開。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這是故意踹門,就和大家串門時會敲門是一個道理。



    張哈子看了我一眼,又往回退幾步看了看祠堂的大門,估計是考慮到他的腳可能真的扛不過大門,所以搖了搖頭,然後問我,啷個辦?



    我想了想,然後問他,電影裡面的英叔不是都會飛邁,啷個高的牆,一跳就過去了,所以,你會飛不?



    張哈子又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到我,然後嘆息一聲講,你沒得事哈是找個女娃娃耍到起,少看點兒電視。不過就你這個智商,我估計也找不到女娃娃老。



    講完之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很失望的表情從我面前經過,然後走到祠堂大門口,放下他背上的揹包,開始從裡面搗鼓東西出來。



    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來,我的揹包在之前被王二狗的手糾纏的時候已經弄掉了。也不知道張哈子會不會罵我,反正我是沒打算把揹包弄掉這件事給他講。



    我看到他從揹包裡面拿出一個瓷碗,瓷碗裡面裝了一些冷飯,他把瓷碗整個倒扣著放在祠堂大門前,然後又取出一兩個小酒杯,這種酒杯在我們這邊是給死人祭祀時候斟酒用的。他把兩個酒杯放在那個倒扣著的瓷碗兩邊,一邊一個,是正立著放的。



    隨後,他從揹包裡拿出一個帶木塞的竹筒,打開木塞,往酒杯裡面各倒了七分滿的酒。都說倒茶倒七分,倒酒要倒十分,可是他卻只倒了七分滿。我指了指酒杯提醒他一下,他卻對我講,你曉得個卵,現在下面滴生活過得那麼好,基本上人人有車,萬一酒倒多了醉駕,出了事哪個負責?



    後來我才曉得,人給鬼敬酒,不能敬滿杯。因為人怕鬼七分,鬼怕人十分。你若是給他敬酒倒了滿杯,他會以為你怕他,然後會纏著你。當然了,這都是後來張哈子無意中透露給我的。



    張哈子倒完酒之後,又從包裡取出一雙筷子,放在倒扣瓷碗底部,筷尾朝外,筷頭朝祠堂。然後拿出一些紙錢,沒見他用打火機,手腕只是一抖,紙錢就燃了,他手拿著紙錢在瓷碗周圍繞了三個圈,然後扔掉紙錢,從包裡取出一顆雞蛋,遞到我面前問我,你餓不餓?



    這都麼子時候了,你還記得吃東西?!



    我幾乎是咬著牙齒講,我不餓。



    他講,哦,正好,我也就一顆雞蛋,你不吃我吃。



    講完之後,他就真的在地面上磕了幾下,然後開始認認真真的剝起蛋殼來。



    我一開始還真的以為他是餓了要吃雞蛋,但是我看到他剝蛋殼時候的神情,我就曉得,事情沒得那麼簡單。



    他剝蛋殼的時候,僅僅只用手指甲去剝,手指指腹一點都沒有挨著雞蛋。我想,如果換做是我,我肯定做不到。他一邊剝蛋殼一邊在嘴裡唸叨,進廟燒香,遇殿拜佛,晚輩後生張破虜初來貴地,救人要緊,一些禮數不周,有麼子得罪滴地方哈請多多體諒,同意我張哈子進祠堂滴,就收了這顆雞蛋。



    這話講完的時候,他手裡的雞蛋也剛好剝完。然後他把雞蛋放在那雙筷子上。按照道理來講,筷子尾部大,頭部小,雞蛋放上去肯定是會往頭部那邊滾去。但是張哈子的雞蛋放上去之後,竟然往外滾了出來。



    就在雞蛋要滾出筷子的時候,張哈子手一揮,一片青黃相交的竹葉出現在筷子尾部,攔住了雞蛋的去路。張哈子繼續講,扣一碗飯,倒兩杯酒,給面子滴喊你一聲朋友,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滴,莫給臉不要臉。



    沒想到張哈子這話一講完,那顆雞蛋嗖的一聲就向祠堂裡面滾了過去,從大門底下的門縫中滾進了祠堂裡面。旁邊的兩個杯子,裡面的酒水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憑空消失了!在酒水全部消失的時候,兩個酒杯和瓷碗竟然「啪」的一聲,全部碎掉了,而且瓷碗下面的飯,也全部不見了,只剩下一堆碎片。



    張哈子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哈給我鬧脾氣,也是小爺我今天沒得空,有空滴話,踹死你丫的。



    講完之後,張哈子站起來,拿起篾刀,揮手一刀就把大門上的那把大鎖給劈爛了。



    「嘎~~」



    張哈子伸手推門,兩扇大門應聲打開。一股古樸的氣息迎面撲來。



    我特地低頭看了一下大門後面的地面,並沒有在地上找到那顆雞蛋。我是第一次進入祠堂,不得不四周看了一下。



    進門之後是一個大院子,應該是全村進行大型活動時坐人的地方,正對著我的,是一個堂屋,堂屋上面擺滿了靈位,密密麻麻,彷彿歲月都在這裡沉澱。可是也陰氣森森,如果不是張哈子在這裡,我肯定是不會進來的。



    進門之後,張哈子提著揹包就急急忙忙跪到在堂屋裡面,動作麻利的從揹包裡面取出七個用竹子編成的小船放在一邊,然後他燒了一些紙錢,並且招呼我過去,把一堆紙錢塞到我懷裡,講,你一張一張燒,莫讓火滅老。我沒喊你停,你就一直燒。



    我點頭答應,一邊燒紙錢一邊看他把竹船在祠堂裡面擺好。這些竹船把我圍成了半個圈,朝著堂屋外頭開了一個口。在口子的前面,張哈子又拿出一個小竹籃,放在我的正前面。我看了看,覺得這些竹船和竹籃圍成的圖形有點眼熟,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這不就是北斗七星和北極星的圖形麼?



    然後張哈子的動作越來越快,他從揹包裡面取出三四節半米長、大腿粗的春竹,篾刀在他手裡就好像是自己長了眼睛一樣,砍、鋸、切、剖、拉、撬、編、織、削、磨幾乎是一氣呵成,沒多久一個人形的竹子骨架就出現在我面前。他並沒有因此停下,而是繼續上面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的編制出一個接一個的竹人骨架。



    我正在驚歎張哈子這麼手藝的時候,張哈子突然停下來,眯著眼睛四周看了看,然後皺著眉頭問我,瓜娃子,你有沒有感覺到好像有人在偷看我們?



    我被他這麼一問,頓時後背一陣發涼。這讓我想到當時在陳泥匠的院子裡,就有過那樣的經歷。但是這一次,我並沒有感覺到。我講,沒有,你是不是想多了?



    張哈子講,不是,肯定是有人在看我們,我感覺得到。



    他講完這句話,居然就停下來了手中的活,然後眯著眼睛在院子裡走了一圈,之後又在堂屋裡走了一圈,東張西望,結果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我問他,發現了麼子?



    他講,不是人,也不是鬼。不曉得是個麼子東西。但是他肯定哈到。



    我講,你莫黑我,我膽子小。



    他搖頭講,沒黑你,肯定哈到這裡,我感覺得到。就是不曉得他為麼子沒動手——喂喂喂,火火火,莫熄老。要是熄老,我把你燒老。



    剩下的時間,張哈子一邊製作竹人骨架,一邊眯著一雙眼睛四周滴溜溜的看。他果然還是相信這裡有東西在看我們。



    不過我也發現,張哈子也達到了那種不用眼睛去看,就能做出骨架的本事,和陳先生講不用眼睛就能做出一雙鞋子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匠人裡面的高手。



    等張哈子喊我停下來的時候,我前後數了數他製作的骨架竹人,一共三十個,前後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



    陳先生講過,製作陰鞋需要在晚上,不能見光,就算是見光,也只能見月光。我看了一眼天,本來沒抱希望可以看見月亮,因為從進來到現在,就一直沒看見過月亮。但是,我抬頭的瞬間,我居然看到了月亮。而且,這顆月亮似乎和平時不大一樣。它比以前的任何一顆月亮都要大!



    最關鍵的是,我清晰的看見,那顆巨輪明月的一角,竟然開始變成了紅色!



    我問張哈子,你看哈那顆月亮,是不是有點兒不正常。



    張哈子抬頭看了一眼,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開口就罵,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我就講有東西看我,原來是這個東西。



    我問他這是麼子東西,他講,這叫做地煞衝月,等到月亮全部變成紅色,我們都得死!



    第 64 章 移花接木



    我問,什麼叫地煞衝月?



    張哈子一邊搬弄那些竹人骨架,一邊講,地煞衝月,我一時半會兒也跟你講不清楚,你只要曉得,一定不能讓整個月亮都變成紅色。不然,不僅我們要死,附近滴村子估計都要死人。



    我講,沒得這麼誇張吧,附近的村子離我們這裡都好幾十里路遠。



    張哈子回頭衝著我嘿嘿一笑,講,當年山西長平,幾十萬人滴隊伍,莫僅僅只是幾十裡範圍?哈不是講死就死,莫有半點商量滴餘地?



    山西長平?又是山西長平!



    我記得當初陳先生就提到過一次山西長平,我講,那不是白起煉活屍,才讓那些人死的嗎?



    張哈子講,你個瓜娃子,這個你都曉得老?是哪個給你講滴?哦,肯定是陳恩義那個瓜娃子。不過他肯定沒給你講,在那四十五萬人死之前,出現了麼子徵兆。



    我講,不會就是天上出現了紅色的月亮吧?



    張哈子點點頭,講,史書上記得有,徵兆只有八個字,萬鼠拜墳,天現赤月。瓜娃子,你曉得赤月是麼子不?



    我肯定曉得赤月是麼子,不就是紅月的意思麼?可問題是,我是學國文的,對於中國的歷史我還是比較瞭解的,我怎麼沒有在史書上看到過這句話?難道是我以前忽略了?



    我問張哈子,你看的是哪本史書,我怎麼沒看到過這方面的記載?



    張哈子講,你要是看得到就見鬼老。這些東西可能會放到課本里面講不?你是不是哈(蠢)?



    聽了張哈子的話,我竟然無言以對。



    張哈子也不再和我講話,而是把所有的竹人骨架按照三乘十的隊列擺好了之後,開始在每一個骨架上面貼紙,就這樣,一個個紙人出現在我面前。他的動作很快,可以看出他對這件事情十分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