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節 四

    第 31 章 跪下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紙人,就是那種用竹子和白紙紮成的人形模具。它們往往色彩鮮豔,可是一張臉卻是唰白唰白,然而就是在這唰白的臉上會塗上兩抹腮紅,形成鮮明的對比。



    紙人不能做得太逼真,老一輩說做得太逼真會被精怪附身。紙人也不能貼上眼珠,只能在燒之前貼上去或者紮上兩個小孔代替眼珠。所以大多數在市面上賣的紙人,一對眼睛只有瞳仁,沒有眼珠。



    而我眼前的這個紙人,不僅有眼珠,這眼珠還能隨著我的身體移動而轉動——我轉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的眼珠就跟著在動!



    我被長源爺爺重新領進屋子,然後他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這一下,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我往外看了一眼,想要看看陳先生在不在。我突然發現我對陳先生似乎有些依賴,遇到危險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他。



    可是我並沒有看到陳先生,反倒是聽到長源爺爺的話,他講,院子裡頭有個陣,他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你哈是操心哈你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滴。



    這個時候,白天在屋子外面聽過的那個嘶啞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聽得很仔細,是從那個紙人身上發出來的。她講,莫黑我小娃娃。



    長源爺爺聽到這話嘿嘿一笑,不再講話。



    然後,我又聽到她講,小娃娃,你走近點兒,我好好看哈你。



    我心裡已經開始咚咚打鼓了,說實話,你讓我去看一個紙人,我或許還能忍住彆扭去看幾秒鐘。可是你要我去看一個會說話的紙人,很抱歉,我真的控制不住我的恐懼。



    我呆立在原地,沒有轉身。



    「難道你不想曉得你奶奶滴事麼?」身後傳來紙人的沙啞聲音。



    我現在終於明白她的聲音為什麼會這麼沙啞,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嘴巴!



    可是當我聽到我奶奶的時候,我身體不受控制的轉身,看著紙人問,你怎麼知道我在查我奶奶的事?



    確實,這件事,我只問過我爸媽和我大伯,就連陳先生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還有,為什麼長源爺爺手裡有我奶奶的照片?而且那張照片明顯有剪過的痕跡,他們把什麼人從照片上剪掉了?



    紙人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僵硬地抬起她的右手,指了指她對面的小凳子。



    她的這個動作,差點把我嚇暈過去。因為紙人的裡面是篾條做的,所以沒有關節,動作很是詭異。



    我哆嗦著走過去坐下。等我坐實後,我才發現,我的雙腿其實一直都是在顫抖著的。



    我剛坐下,我就看見紙人原本看著門口的頭慢慢轉過來看著我,因為篾條的關係,還會發出咔咔的聲音。我強忍著恐懼,用雙手不斷的掐著自己的大腿,並告訴自己,這是個夢,這是個夢,一會兒就會醒,一會就會醒——可是大腿肉都快被揪下來了,我還是在原地,而不是躺在我的床上。



    紙人把頭轉過來之後,眼珠子上下轉動了一下,應該是在打量我,然後才對我講,我不僅曉得你到問你奶奶滴事,我哈曉得你和外頭那個傢伙瞞了村子人五體投地滴事。



    這一下,我驚訝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如果說她知道我在調查我奶奶的事只是一個偶然,那麼這五體投地的事,絕對不是偶然。可是她是一個紙人,不可能走到外面去,就算走到外面去了,這些天我都一直在外面轉悠,並沒有看到過她。難道,是長源爺爺告訴她的?



    紙人沒有在乎我的驚訝,繼續對我講,村子裡滴事,每一件,我都曉得。小娃娃,你曉得為麼子不?



    我機械般地搖搖頭,我動作不敢太大,怕破壞現在暫時安全的詭異氛圍。



    然後我看見她的眼睛往外看了一眼,沒多久,一隻小雞仔就從門外頭跳了進來,是我之前看到過的陰雞!



    那隻陰雞在紙人的腳邊蹭了蹭,然後又出去了。這個時候,紙人講,啟南是個好娃兒,他過來找你咯。



    我瞬間看明白了,這些陰雞,就是這個紙人老婆婆布在村子裡的眼線!村子裡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雞,這麼說,她就有無數個監視器,在監視著整個村子的一舉一動!



    一想到我從小到大一直沒有隱私地活在這個村子裡,我身上的寒毛就根根豎起。



    紙人婆婆又講,王二狗那個瓜娃子,他壞了村尾劉寡婦的名聲,又想偷王青松的給村子裡領的低保錢,斷他一隻手,算是便宜他咯。



    村尾的劉寡婦我知道,兩年前老公上山砍柴,摔死了。後來一直沒嫁,去年卻突然在家上吊死了。那時候大傢伙都還以為她是過不下去了,所以尋了短見,現在看來,是被王二狗汙了身子,所以才上吊自殺。哼,這種人,確實死不足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我對紙人婆婆沒有之前那麼害怕了。不過也只是相對而言,心裡還是怕得要死。



    我壯著膽子問,那我奶奶呢?為什麼我家裡人從來沒有提起過她?



    我聽見紙人婆婆一聲冷哼,是真的「冷」,即便是大夏天的,我都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接躥到頭頂。她講,你屋裡人肯定不會提起小姐,因為他們根本就沒得臉提起小姐!他們根本就不配提起小姐!



    說著說著,我看見她的臉上竟然有兩行黑色的液體從圓鼓鼓的眼睛裡流出來,那是畫眼眶用的墨汁。



    墨汁順著她蒼白的臉往下流,在光線不足的房間裡,顯得是那麼的詭異恐怖。



    我盡力不去看她的臉,而是在思索她說的話。



    沒臉?不配?為什麼紙人婆婆會這麼說?難道是我家裡人對奶奶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另外,為什麼她叫我奶奶為小姐?那她是我奶奶什麼人?



    我想到木箱底下壓著的那張照片,奶奶穿的是旗袍,看上去知書達理,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所以,這位紙人婆婆曾經是我奶奶的丫鬟?



    我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可是還沒等我問出口,紙人奶奶突然抬起頭看著窗外。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戶紙照在她臉上,紅白黑三種顏色異常刺眼。



    長源爺爺起身就要出去,卻被紙人婆婆叫住。她沙啞的聲音講,他是來找小娃娃滴,算了,讓小娃娃隨他去吧。



    我以為是我二伯來了,所以雖然還有一大堆問題沒問,但我還是覺得先離開這個地方比較靠譜,坐在一個紙人面前聽她講話,我估計到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絕對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可是,等我走出堂屋我才發現我錯了,來找我的人不是我二伯。因為我二伯此時和陳先生正站在院子中央,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而來找我的人,他一身黑袍,頭上罩著斗篷,關鍵是,他的背,是駝著的。



    我以為我剛脫離虎口,沒想到又進了狼群,駝揹人身邊的那群黑貓連陳先生都害怕,更何況是我?



    「小娃娃,放心跟他去,他要是敢打你,老婆子給你出氣。」身後傳來紙人婆婆的聲音。



    我聽到那駝揹人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院子。二伯和陳先生都在「睡覺」,我別無選擇,只好跟上。



    駝揹人一直沒有說話,我也不會主動開口,只是在默默地記住路線,以便逃跑。



    這條路我走過,被駝揹人勾魂的時候走過一次,和我爸掰苞谷的時候走過一次。其間路過我屋苞谷地,地裡沒剩下多少還沒掰的苞谷了,估計只要明天一個上午,我爸和我媽就能掰完了。可是那個時候,他們還能看得著他們的兒子嗎?



    我看了一眼身後,考慮著是不是逃走,可是我卻看到身後跟了幾百只黑貓,於是放棄了這種以卵擊石的想法。



    駝揹人一直在前面帶路,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走起路來很費勁。不過我現在沒心思去理會這個了。



    過了苞谷地後,沿著一條小徑上山。這是上次他就要帶我去而沒去成的地方。我跟著他從開始有路,走到最後無路,就在草叢裡穿行。大概走了半個小時後,他停下來,指著草叢裡的一個小土包對我冷喝一聲,跪下!



    我知道,這個小土包是一座墳,因為這種土包在農村太常見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作為大學生的傲骨,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在他的喝聲下,我沒有跪,而是反問他,憑什麼要我跪?



    我看見他身上的那件斗篷在輕微顫抖,我知道他這是在生氣。他的聲音很嘶啞,但是他還是提高了音調衝我吼道,因為是你爺爺殺了她。



    我很震驚,但是我並不相信我那個慈祥的爺爺會殺人,再說了,就算是我爺爺殺的,那和我也沒關係,有本事你去找我爺爺啊!



    我表達了我的立場,他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一巴掌拍在我臉上,但是一點都不疼,我反而聽到他手掌類似骨折的聲音。可他沒有絲毫在意,而是伸出另一隻手指著那小土包講,你必須跪下,因為,她是你奶奶!



    一陣寒風莫名吹起,吹落駝揹人頭上的那件黑色斗篷,在暗淡的月光下,我看見他的臉——他,也是一個紙人!



    第 32 章 舅公



    難怪他走路的姿勢那麼彆扭,原來是膝蓋彎不了。難怪他剛剛扇我的那一巴掌一點都不痛,反而還傳來類似骨折的聲音。我想,那聲音應該就是支撐他手掌篾條斷了的聲音,清脆乾淨,很像骨折的聲音。



    而且我還知道他為什麼會駝背,因為支撐他後脊樑骨的那根最粗的篾條,不知道什麼原因,向前斷了一半,所以才導致他駝著背。



    不僅如此,他露出來的面龐,比紙人婆婆更加恐怖!



    因為紙人婆婆再怎麼恐怖,至少她還是一個成年人的臉,但是他的臉,卻是一個小孩兒的!



    他似乎是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你,可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總是瞪著一雙大眼睛,嘴角還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特別是他的一邊臉頰,居然破了一個洞,從這個洞裡,能清晰地看到裡面支撐著紙人腦袋的竹篾條!



    而破掉的這個洞被駝揹人自己用其他的紙張補過,可是現在只剩下一側還黏在臉上,另一側在風中,不斷地來回擺動,就好像是一個人的臉皮被撕脫了一樣!而他自己的表情,還是那副瞪大著眼睛天真無邪的樣子,好像一點也不知道疼一樣。



    我感覺我的世界觀已經徹底的崩塌,先是紙人婆婆,現在又是駝背紙人,而且他們不僅會說話,居然還能走路!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回到學校以後,就可以給同學們吹牛逼,說老子見過紙人說話,還見過紙人走路,你們見過嗎?——我想,我肯定會被關進精神病院去。



    可是我他媽現在就覺得我已經快是一個精神病了!你們一波接一波的來黑老子,你們他媽的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自從老子回到這個村子以後,就沒有過上一天正常的日子!原本那個和諧安詳的村子到底去哪裡了?



    我在心底嘶吼著,我對現實抱怨著,我實在是難以接受和一個紙人面對面地站著,而且,還要被他威脅著下跪。



    等等,他剛剛說什麼?他說這墳裡的人是我爺爺殺的?他是不是又說了這墳裡的人是我奶奶?



    那也就是說,我的爺爺,親手殺了我奶奶!?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爺爺老實巴交了一輩子,對咱們這些子孫從來沒有過重話,對鄰里鄉親的也是和和氣氣,從來不會和人急眼,就是再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可能去殺人,更何況還是他自己的妻子!



    這肯定是他在撒謊!他想要騙我下跪,然後好奪取我爺爺留給我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定要我下跪,不過我估計這肯定又是他們圈子裡的一種匠術。就像上次他讓我穿鞋,我上當穿了,結果還要麻煩陳先生幫我脫鞋。所以,這一次,我絕不上當!



    於是我瞪了他一眼,然後馬上把視線給挪開,因為我還是不敢直視他,我寧願去看那群黑貓。然後我對他說,你想騙我下跪,也要找個好點的理由,這麼個蹩腳的藉口,哪個會相信?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就那樣直勾勾地瞪著我。



    我儘量不去看這個會說話的紙人,把視線斜向下看地面上的草地。可是那駝背紙人竟然慢慢傾斜著他的身體,然後用他的臉貼著我的臉,把他的眼睛對準我的眼睛,和我再一次面對面,而我的臉,和他的臉,只差一個我鼻尖的高度。



    他的眼睛就那樣死死地瞪著我,只要我一轉頭,他就會像是播放慢動作一樣,從一側進入我的視線,然後和我的臉死死貼在一起。



    我躲閃了幾次眼神之後,乾脆把眼睛閉上。可是閉上之後,只要我一想到在距離我面前不到一個鼻尖高度的地方就有一張紙人的臉貼著我,我就有一種呼吸暫停全身起一身雞皮疙瘩的錯覺。



    四周一片漆黑,四周也一片寂靜,我只能聽到微微的風聲在吹動小草的細弱聲音,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走路的聲音,那麼,他的那張臉肯定還放在我的眼前,只要我一睜開眼,肯定就能看到他那破了一個洞的臉。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我感覺每一分鐘都是煎熬——不,每一秒鐘都是煎熬!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看我,難道僅僅就是為了折磨我?嚇唬我?那麼我要說的是,他做到了!



    我終於忍不住了,我睜開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蒼白麵孔,大吼道,你到底要搞麼子?



    他終於講話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嘶啞,原因之前講過,那是因為他們紙人根本就沒有嘴巴。他講,我沒得必要騙你,我今天也不想搞麼子,你給她下跪,磕三個頭,你就可以回去咯,以後滴事,以後再計較。不然滴話,你就莫想回去咯。



    我半信半疑地問他,真的?



    他不能點頭,因為脖子那裡沒有關節,想要點頭就只有整個身子一起彎下去。我看到他彎了幾下,應該是點頭的意思。



    但是我還是不敢下跪拜墳,因為上次中了一次招,我對他沒有半分的信任。但是如果不下跪拜墳的話,我想他還會用其他的手段來折磨我,甚至還可能就在這裡把我殺了,否則他不會講那句莫想回去的話。



    這裡草又深又密,還沒有路通到這裡,如果他真的殺了我,怕是我屍體臭了長蛆了,都不會被人發現。



    現在怎麼辦?陳先生和我二伯他們都還在紙人婆婆屋裡,也不曉得他們脫困了沒。怎麼辦,怎麼辦,怎麼——對了,拖延時間!



    人一旦有了希望,膽子就會稍稍大起來,我問駝背紙人,為麼子你和那婆婆都是紙人?



    沒想到駝背紙人冷哼一聲,四周的空氣都似乎被這一聲喊冷了。他講,這都要拜你屋爺爺所賜!要不是他,我會弄成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滴樣子?



    我趁熱打鐵地問,我爺爺對你做了麼子?



    我本以為他會打開話匣子,然後和我暢聊人生,最後發現我的三觀無比正確,狠狠地誇了一番我之後,就把我送下山。



    可是夢想總是美好的,現實卻是無比殘酷的。他似乎知道了我在拖延時間,不再和我講話,而是招呼那些黑貓慢慢圍攏上來。



    我急了,趕緊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問,如果這墳裡埋的是我奶奶,那你又是什麼人?我跪不跪我奶奶,關你麼子事?



    我這話一出,他控制的那些黑貓果然不再上前,他講,因為這墳裡躺著滴,是我妹妹!我是你舅公!



    舅公?!我奶奶家還有親人?我怎麼不知道?——不過想想也對,我連奶奶的事情都不知道,更別說奶奶家人的事了。



    可越是如此,我才越不能相信,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現在還不是由著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如果我這都相信了,那我這十幾年的書就白讀了。很快,我就找到了他話裡的破綻,我說,你不是我舅公。你之前給我穿過陰鞋,還招來那麼多貓想害我,沒有哪個舅公是你這樣的。



    他似乎是笑了一聲,但是沒有反駁,而是站在我旁邊,面對著村子方向,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所以也試著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然後我驚奇地發現,站在這裡可以俯瞰到對面整個村子的面貌,還能看到我爺爺的墳地。



    他突然出聲問我,你曉得九獅拜象的關鍵是麼子不?



    我搖頭,可是他根本就沒看我,而是繼續講,很多人都只曉得九獅拜象,卻不曉得這句話滴原話是九獅拜象回頭望,關鍵不在於「拜」,而在於這個「望」。



    我問,望?望麼子?



    他講,你記到就行了,以後用得到。回去吧,出去以後,就不要再回村子咯。這裡不是你該待滴地方。還有,離孩匠遠點兒。



    第 33 章 紅線纏棺



    聽到他的話,我有那麼一瞬間的錯愕,我沒有聽錯吧,他讓我回去?



    以前看電視裡面演的,不都是要留下點什麼零件才能離開麼?他這就放我走了?他會不會是故意說讓我回去,然後好放鬆我的警惕,之後在我的脖子後面狠狠地來一掌刀把我打暈?我看了一下他那雙用紙糊成的手,我想我可能想多了。



    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那我走了?



    他的身子往前傾了傾,應該是點頭的意思。



    我又問,你不問我要我爺爺留給我的東西了?



    他講,我剛剛貼著你的臉看了,你確實不曉得。



    原來他剛剛貼那麼近的看我,是為了這個目的。難怪現在捨得放我走了,原來是知道我身上沒有寶了。不過他沒有撕票,這就已經很不錯了。



    我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過頭來問道,你喊我離孩匠遠點兒,是麼子意思?



    我看見他抬起一隻腳,因為沒有關節的緣故,所以整個人都變得不協調,然後他一腳踹到我屁股上,還罵了一句,給老子爬(趕緊滾的意思)!



    我又走了幾步,想了想,還是調過頭來,走到那座小土包前,跪下去,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頭。



    不管這墳裡的人是不是我奶奶,進廟燒香,遇墳磕頭,禮數總是沒錯的。再說了,萬一她真的是我奶奶呢?那磕幾個頭更是理所當然。



    做好這一切後,我就下山去了。



    原本想著回家的,但是一想到陳先生和我二伯還可能被困在紙人婆婆家,所以進村後就朝著村中央走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碰到了陳先生,他臉色不太好看,看到我後讓我跟他回家,他告訴我二伯去了陳泥匠家守靈去了,讓我不要擔心。



    回到家後,陳先生倒頭就睡,我估計是在紙人婆婆的院子裡吃了些苦頭。原本我還想問他,為什麼紙人可以說話,為什麼紙人可以走路,為什麼紙人還會流眼淚……現在看來,也只能等到明天了。



    躺在床上,我還在想那個自稱是我舅公的紙人說的那句讓我離孩匠遠點兒的話,之前王二狗也說過這句話,說是我爺爺託夢給他的。如果他們都沒有撒謊,而我身邊的鞋匠就只有陳先生一個,他們的意思難道是讓我離他遠點?可問題是,自從陳先生來村子以後,他一直都是在幫我,或者說一直在幫我們家,那我也需要離他遠點兒?可是如果說的不是陳先生,那他們嘴裡的孩匠指的又是誰?



    我想了一會兒想不通,就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陳先生叫起來,他說今天是陳泥匠出殯的日子,讓我過去送他一程。



    陳泥匠膝下無子女,我去送送也是應該。



    路上,陳先生問我昨晚都發生了些什麼,我選擇性地告訴了他一些事,比如紙人婆婆煉了好多陰雞;王二狗玷汙了劉寡婦,所以導致劉寡婦上吊自殺;還有王二狗去村長家確實是為了偷錢;還有我被駝揹人抓去搜了一下身,他沒找到我爺爺留下來的東西,就放我走了之類的事情。而關於紙人婆婆和駝背紙人是紙人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給隱瞞了下來,我也沒有告訴他我「舅公」說的有關我爺爺和我奶奶的事,一來是不確定真假,二來萬一是真的,家醜不可外揚。



    至於「舅公」讓我離孩匠遠點兒這句話,我肯定是打死也不會告訴陳先生的。



    我突然想起昨晚他們在紙人婆婆院子裡閉著眼睛站著一動不動的樣子,我問,這是怎麼回事?



    陳先生咬了咬牙,顯然對昨天的事情還有懷恨在心,他講,中招咯,被迷鬼子迷了,差點沒出來。屋裡面那個老婆子是個狠角色,你以後少招惹她。



    我想,以後就算是讓我去,我都不會去她那裡了。那副蒼白的面孔,實在是太嚇人了。



    我點頭應承下來,然後問他,陳先生,你曉得有的紙紮人為麼子會講話不?



    陳先生講,有很多原因,有些是因為紙人扎滴太像人咯,所以會吸引一些遊蕩的陰人住進去。這也就是為麼子扎滴紙人都不能太逼真的原因。哈有些原因則是人為滴,他們會把暫時沒得身體的魂魄放到紙人裡頭,然後施法,看上去和真人沒得區別,只有等這個人死了,他才會重新變成紙人。不過這類道術是扎匠一脈滴,其他人學不來,我曉得滴人中,重慶張哈子對這個比較精通。對咯,你問這個搞麼子?



    我笑到講,沒麼子,就是好奇問哈子,昨天晚上做夢夢到紙人講話了,有些怕而已。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陳先生的院子,空蕩蕩的,除了幾位抬棺的人,就只有王青松和我二伯了。之所以會這麼冷清,是因為之前陳泥匠上身的事情就已經讓大家唯恐避之不及了,再加上昨晚王二狗的那副慘樣,大家更是對陳泥匠避而遠之。這幾個抬棺的人其實一開始也不想來,是王青松一個個去敲門才請過來的。他們不來也沒辦法,村子裡就這麼點人,能抬棺的年輕人本來就不多,難不成還真的就讓陳泥匠的棺材放在堂屋裡不管了?



    到了院子之後,道場先生跑過來問陳先生,是不是可以起棺了,陳先生講,等一哈,我先看哈子棺材。



    說實話,你一個專業做道場的,現在跑過來問一個鞋匠是不是可以出殯,怎麼看怎麼彆扭。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陳泥匠的事有點棘手,而陳先生確實又本事大,不服不行。



    我看見陳先生繞著棺材走了一圈,然後伸手在棺材蓋子和棺材體結合的地方摸了摸,竟然有水!



    陳先生問,你們早上洗棺材了?



    道場先生一臉茫然地講,沒有啊!



    陳先生又摸了其他幾個地方,都摸出了水,隨後,他還鑽到棺材底下,用手敲了敲棺材底。敲了一個地方之後,又換一個地方敲,敲了好幾次之後,這才重新鑽出來,對我喊,小娃娃,過來幫個忙。



    我小跑過去,看見他從衣兜裡抽出一條紅線,大概一米長左右。他把一頭扔給我,對我講,我們把棺材捆一圈。



    我看了一眼棺材,光是側面都差不多有一米了,你就拿這麼一根一米長紅線,捆得住?



    我講,陳先生,這線太短了吧?



    陳先生講,你站到那邊幫我拉線就行了。



    講完之後,我就看到陳先生一頭鑽進棺材底下,然後從另一邊鑽出去,等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我看見他的左手竟然拿著線頭!



    從棺材頂到側面,再到棺材底,再到另一邊,這加起來怎麼也有兩三米了吧?這一條一米長的紅線居然給捆住了?



    陳先生讓我把我手裡的線頭遞給他,然後我看見他在棺材的頂部打了一個結,再把這個結握在左手手心,用嘴吹了一口氣,左手順著紅線一抹,等他鬆開手的時候,那個線結居然消失不見了!



    陳先生又對我講,這裡再捆一圈,接線。



    他說著就用右手在左手手心一抽,居然真被他拉出一節紅線來,他把線頭扔給我,然後從棺材底下鑽過來,接過我手中的線頭,打了一個結。這一次我看得很仔細,他的這個打結手法很特別,是我以前沒有見過的,具體細節,因為動作太快,我沒能記住,心想有機會要學了來。



    隨後他一吹一抹,紅線被綁上,還是沒有線結,就好像棺材是被一個紅線圈套上去的一樣。



    陳先生要我和他在棺材的前中後三段各捆了一圈,然後才招呼道場先生出殯。



    道場先生做了一番法事之後,一劍劈下,鞭炮聲響起,伴著一聲「起棺」的聲音,八位大漢同時屈腿抬棺,棺材應聲而起。



    我看見陳先生暗暗地吐了一口氣,我想,他應該是在害怕回魂壓棺。萬一陳泥匠像我爺爺一樣不肯走,那就麻煩了。我爺爺至少還有這麼多子孫哭靈送他走,可是陳泥匠隻身一人,膝下沒子女,叫誰去給他哭靈?



    看著遠去的一行人,我問陳先生,為麼子要捆紅線?



    陳先生講,他怨氣太重,有可能要起屍!



    第 34 章 陳先生的安排



    起屍,是我們這邊對詐屍的叫法。



    我看陳先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於是問他,不是已經都弄好了嗎?還會出問題?



    陳先生看了我一眼,講,我是一個孩匠,又不是道場先生,更加不是趕屍匠,我最多隻能用我曉得滴辦法困住他,但是沒得辦法阻止他起屍。



    我問,他好好地為麼子會起屍呢?



    陳先生一臉鄙視地講,他這個也叫做好?你剛剛沒看到我到他棺材周圍摸到啷個多滴水?那是他滴怨氣!怨氣陰冷,空氣裡滴水蒸氣遇到,就會形成水。這個知識,你們小學就應該教過,難道你不懂?



    我說,陳先生,水蒸氣遇冷變水這個知識我懂,但是我不曉得怨氣這個東西是陰冷滴啊。你不能用你的專業眼光來看我,我從出生到現在,接觸這方面的東西前前後後還不超過五天,我要是懂,那我不成了你們這個行業的天才了?



    陳先生白了我一眼,沒再說話,很顯然,他被我的口才折服了。於是我繼續問陳先生,那他為麼子那麼大的怨氣?還有,他大概會什麼時候起屍?



    陳先生瞥了我一眼,講,你問我,我問哪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