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32、拜年

    容府會拜年, 這個公孫佳早有預料,只是容逸攜妻前來,還帶著容尚書的拜帖, 這就稍有些隆重了。

    兩家已經互致過拜年的名帖了,容家是容尚書的帖子, 公孫家就是公孫佳自己的帖子。容家沒把一個黃毛丫頭的帖子扔出來,就已經是接納的態度了, 今天又由容逸這樣的俊才親至, 公孫佳也稍感意外。

    容逸的妻子江氏出身名門, 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與容逸年貌相當,今年剛過二十歲,與丈夫感情正濃。路上, 夫妻二人打趣, 江氏道:“你出來應酬, 何必帶上我呢?你做正經的事兒,我又不會拈酸吃醋!要為避嫌,頭先不是自己已經跑過一趟了?”

    說這個話是有緣故的, 容逸的品貌才情,常會被年輕的小姑娘傾慕,他自己不留意, 便要惹下點風流債來。容逸無奈地道:“我是怕你以後遇到了她吃不消,先帶你來認一認路。今天有我在一旁看著, 好歹有幾分香火情。”

    江氏見他不像說笑,好奇道:“果真有那麼厲害嗎?雖聽嬸嬸們說,她在太常家那一場鬧得狠,可後來再沒聽說有什麼事蹟傳出。聖眷倒是有的, 外家也夠厲害。”

    容逸嘆了口氣:“見了你就知道了。”

    江氏更好奇了:“真的嗎?”

    容逸知道,現在說多少話都沒有用,只有讓妻子自己感受到了,才能知道厲害。

    江氏帶著一顆好奇與品評的心,來到了公孫府的門前。她雖然未曾掌家,卻是這一輩裡得意的媳婦兒,在容府也分掌些事務,在孃家也學習料理家務。既然丈夫提了醒,她從下車開始,就留意觀察著公孫府的一切。

    一個興旺之家與一個衰敗之前是截然不同,不在乎人口的多寡,而是一種氣質。牆頭瓦片上的枯草摘沒摘、地掃沒掃乾淨都是表現上的。江氏留意著看公孫府的僕役護衛。公孫家用的是私兵,一般肅殺之氣先衝了江氏滿面。

    進得府內,只見裡面奔走的僕婦們看到他們是眼露好奇,僕婦們來來回回,顯然

    是有圍觀的意思,卻並不誤正事。江氏看他們的腳下,也是一派從容。雖然不能張燈結綵,卻樣樣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整個公孫府像一座榫卯緊湊的新宅邸,而不是斗拱簷角都鬆散了需釘錘上緊的破房子。

    容逸見她眼帶評估,但笑不語。

    公孫佳還是在那間小花廳裡見的他們夫婦二人。花廳的變化不大,只牆上掛的畫又換了一位名家之作。也是本朝的大家,也是一整套的畫,也不知道公孫佳的府庫裡究竟還有多少好東西。

    三個人敘了禮,安閒坐下。

    容逸問候了一下鍾秀娥,得知那位夫人去鍾府探親之後,便代父親致了問候。公孫佳也從容還禮,又問候了一下容尚書夫婦二人可好,她還知道容逸夫婦二人已育有一女,還給小姑娘準備了一份新的禮物。

    接著,容逸就品著茶水,看妻子與公孫佳交際。

    江氏就沒覺得有什麼吃不消的,打第一眼起,她就完全無法將眼前這個小娘子與傳說中的那些事聯繫起來。公孫佳簡直是照著大家閨秀心裡最適合的那個妹妹或者女兒的樣子長的,嬌弱、柔美、嫻靜。是純然富貴不操心的環境中,在長輩的呵護之下,從容生長的模樣。

    公孫佳的打扮也很合適,因父喪而顯得素淨,又沒有那種自怨自艾的畏縮怨氣。眉目疏朗,臉上並不隨時掛著笑,而是一種恬淡悠然的表情,偶爾有感興趣的內容,唇角便微微一翹。情緒既不過份的外露,又不拘束得像是個活牌坊。

    她的聲音也軟軟的,吐字很清晰,節奏卻不快。講話的內容也不咄咄逼人,也不故作高深說些什麼宮內秘聞以顯親貴地位。互致問候之後,藉著江氏從牆上的畫兒談起,感謝她上次回贈的畫,公孫佳說:“我也不是很懂這些,放在這裡未必合適,倒是與府上更相稱些。”順便就請教一些日常生活,佈置屋子之類。

    最難得的是她沒有口音。本朝的新貴們大部分出身賀州,愛講賀州土話,帶得整個京城的口音都變了味兒。好

    些個趨炎附勢之人還要學一學這個土話,聽得他們這些世居京城之人分外的難受。公孫佳的口音就很正,江氏也樂意跟她多說說。

    雙方還沒有很熟,談話的時間也不很長,兩個女人只是交換了一下初步的信息。公孫佳這裡也看出來了,容逸新年也就是跑這一趟。不過帶了妻子過來,這有點往“通家之好”的意思發展,多少是件好事。

    既無要事可商,閒話一陣也就足夠了。最終談話的內容,是以公孫佳詢問詩會合適的地點,容逸做了個簡單的推薦而告結束。江氏意猶未盡:“出了正月,我再來約你出去玩。”

    “好的,仙仙。”

    回家的路上,江氏道:“這位縣主,不是挺好的嗎?怪不得鍾八郎總是表妹表妹的不離口,我要有這麼個妹妹,也要這麼誇的。你不是說,她很難應付的嗎?我怎麼沒覺得?她哪兒不對勁了呢?”

    容逸抹了一把臉,公孫佳今天的樣子與上回見到的確實有所不同。他無法將今天這個與世無爭的小女孩兒與那日那個與佛陀對話的聯繫在一起,這裡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他猜不出來。他對公孫佳仍舊保持著一絲警惕,卻又無法再挑出什麼不妥來,以說服妻子。捫心自問,有點忐忑。

    容逸支吾了一聲:“近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她變了也未可知。咳咳,娘子,你把小名告訴她了。”

    “她一個女孩子家,知道又如何?我也知道她叫藥王呀。”

    容逸點點妻子的額角:“你還告訴她,你更喜歡西市那家胡姬家的點心鋪子,她家的油炸點心好吃,咱們去站在攤子邊兒上直接就吃了,因為那家的油炸奶果子一定要剛出鍋的時候直接吃才好吃,買回去就不是那個味兒了。對了,還說,是我悄悄帶你過去的。”

    “啊?我說啦?”

    “說了。”

    江仙仙有點懵:“我還說了什麼?”

    “佈置屋子啦,她那兒有什麼要調的啦,她牆上的畫兒不合適啦。哦對了,你還說了,她表哥的詩寫得不怎

    麼樣,簡直是沒有天賦的,讓她別在那上頭多花錢了。還有,西市旁邊的酒肆、崇德坊的園子……”

    江仙仙捂住了臉:“怎麼會這樣?那她說了什麼?”

    “她說,她自幼身體不好,哪兒都去不了。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自家城外的莊子,還就去過五回,她數的。你就受不了了。”

    江仙仙嘆道:“唉,難得她體弱多病人卻不帶一絲陰霾,現在看來,她做什麼事也都是明著來的。不像太常府裡那位,說話何等無禮?專刺人痛人之處,忒陰毒。還是與她說話舒服。”

    “哪裡舒服了?”

    “又不打機鋒,又不愛攀比,更不會背後說人壞話,何其難得。她也沒問什麼不該問的陰私之事,講話也很有分寸吶。這回是你看錯啦,我看她閨門整肅,條理分明,行事應當不差。你想,婦人生在這天地間,原就比男子艱難些,一家孤兒寡母,她若遇事畏縮了,豈能活到今日?略能立得住,世人就要說她‘剛硬’,明明是水仙一樣的嬌嫩人物,都是被這世道給逼的。”

    江仙仙倒不是不相信丈夫,但是誰看到公孫佳這樣一個柔軟可愛的小娘子,會覺得她有壞心眼呢?江仙仙再怎麼樣,也沒有那個陰暗的心理,覺得這樣一個孤女能壞到哪裡去。都是被迫反擊的嘛!她懂的。

    容逸眨眨眼,心說,你以後就知道了。心裡不免有點發毛,就怕公孫佳又憋著什麼招兒。帝王心術他都能猜上兩猜,對上公孫佳,還真有點吃不準。這個年紀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有些古怪的念頭,一旦有古怪念頭的孩子還有行動力將古怪的想法付諸實施,那可真是夠叫人頭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