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154、兄弟

    那天她從夢境中離開的時候, 只以為他要回王都一趟。她親眼看著他披星戴月離開上黨,親眼送他進入宮門。李朝歌覺得這回總足以證明他的能力了,所以放心地脫離夢境。她並不知道, 那次便是死別。

    他並沒有獲得應得的認可,反而被祭劍。他進入那扇宮門, 再也沒有出來。

    在藏劍山莊的時候, 盛蘭初曾經說過, 潛淵劍之所以能給主人帶來權勢和財富, 就是因為經歷了血祭。李朝歌記得那是一種非常殘忍的祭祀方法,被祭者要放七七四十九天的血,直到最後一天跳到劍爐中,以身祀劍。

    盛蘭初,或者說小蓮能蟄伏多年, 反殺丈夫, 她的心性不可謂不堅韌。即便這樣小蓮都沒法堅持,放血到第二十天就全面崩潰,而顧明恪卻堅持了四十九天。

    李朝歌不由按上自己的胸口。那裡有一道白痕, 是前世被裴紀安一劍穿心時留下的傷疤,此後無論李朝歌用什麼辦法,這處傷再也沒法痊癒。那一劍刺過來的時候如此疼, 這麼多年李朝歌都無法忘卻,他卻一遍遍用劍挑開手腕,割脈放血。

    李朝歌在黑森林看到顧明恪時,曾注意到他手腕上有月牙形淺疤,後來她藉此識破顧明恪身份,他始終不肯認。李朝歌其實還奇怪過,神仙手上為什麼會有傷痕呢?是什麼東西能傷到他?

    難怪潛淵劍擁有增強國運的能力, 難怪他對潛淵劍總是避而不談,難怪當初李朝歌欲要毀劍報仇時,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攔下。原來,裡面的血是他的。

    李朝歌也終於知道,行宮時顧明恪為什麼著急喚她出來。

    “畫像有什麼問題嗎?”

    李朝歌吃了一驚,立刻拔劍轉身,朝聲音來處刺去。寒刃刺穿帷幔,將紗簾輕輕掀動,帷幔像煙霧一樣飄舞起來。李朝歌這一劍用盡全力,然而穿過簾子後,她猝不及防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顧明恪?”

    李朝歌本能收力,全力攻擊又中途收回的反噬非常大,李朝歌忍住經脈中的刺痛,險險停在對方喉嚨前。對方穿著一身黑色華服,平靜地站在宮室中,和

    李朝歌隔著一柄劍對視。李朝歌接觸到他的眼睛,馬上認出來了:“你不是他。”

    對面的人輕輕笑了笑,眼眸中興味盎然:“你怎知我不是?”

    李朝歌沒有放下潛淵劍,劍尖依然抵著來人的喉嚨,冷冷說:“他不會用你這種輕挑的語氣說話。你是秦惟。”

    李朝歌話中並沒有疑問的意思,她非常確定這就是大公子秦惟,第一個降生,從小生活在天才的光環下,享受著兄弟二人努力的成果,又親手將弟弟推入死亡的人。

    秦惟並不意外自己被認出來。他修長的手指撫上潛淵劍,像見舊情人一樣親暱地從劍脊上劃過:“真是好久不見。沒想到,他竟然將潛淵劍留給你。”

    秦惟的手指撫摸在劍上,李朝歌卻感受到一股冒犯。她寒著臉,毫不留情注入真氣,用力往秦惟喉嚨上刺。然而這次,她拼盡全力,都沒法讓劍尖前進分毫。

    秦惟輕笑:“對著一模一樣的臉,你竟然捨得下手?”

    “閉嘴。”李朝歌知道自己不敵秦惟,可是她依然不肯放鬆力道。李朝歌眼睛裡淬著寒芒,冷冰冰說:“你根本不是他。我喜歡的,又不是一副皮相。”

    “為什麼呢?”秦惟盯著李朝歌的眼睛,裡面的神情如孩童般純潔無辜,“你喜歡他什麼?”

    李朝歌勾唇,目光中帶著瞭然之意,諷刺道:“想來夔帝陛下用這套征服過不少女人,可惜,這一套對我不管用。”

    秦惟笑了,他看著李朝歌,眼睛中終於露出些真實情緒:“我有點明白他為什麼會陷在你這裡了。但是,你為什麼還叫他顧明恪呢?你應該知道,他根本不姓顧,他姓秦。你口中心心念唸的夫君,到底是他,還是那個早就死亡的顧家嫡子?”

    李朝歌曾在夢境中見識過秦惟的早慧,他才五歲時,就已能融會貫通帝王心術。現在看來,他果真是個攻心奇才,列國最後輸給他,不冤。

    李朝歌同樣直視秦惟的眼睛,目光中沒有躲閃,沒有迴避,鏗然說道:“我從未見過真正的顧明恪。我十二歲那年見到的人是他,回到東都時遇到的人也是他。對我而言,夫婿到

    底姓什麼並不重要,只要人是他就夠了。”

    秦惟輕笑一聲:“這些話真是令人動容。希望日後經歷天刑拷問時,你也能如此天真快樂。”

    李朝歌聽到天刑,本能皺眉:“你說什麼?”

    “你竟然不知道嗎?”秦惟笑著看她,“我以為你至少是不同的,但沒想到,你和那些陷入愛情的女子並無二致。盲目撲在甜言蜜語中,根本不思考他的話是真是假,你甚至連他為什麼下凡都不知道。天庭有令,仙凡不得相戀,他卻同意和你假裝夫妻。你說,這是為什麼?”

    李朝歌心旌動搖,她馬上意識到秦惟在擾亂她的心緒。這個人最擅長挑撥人心,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動手,不要聽他瞎嗶嗶。李朝歌悶不做聲抽劍,用力向對方砍去,秦惟後退一步,躲開李朝歌的攻擊,似嘆非嘆:“這麼多年了,難得我想和人多說會話,你卻不領情。”

    李朝歌知道秦惟不好對付,於是沒有留餘力,一上手就使出全副手段。秦惟空手接刃,動作從容。李朝歌心情漸漸下沉,她意識到自己打不過秦惟。

    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辦法,這麼多年都沒有死,皮膚也白的不似活人。

    等等,活人?

    李朝歌隱約記起,多年前在藏劍山莊時,盛蘭初明明白白說過,潛淵劍是被人從墓裡盜出來的,幾經輾轉流傳到盛老莊主手裡。既然潛淵劍是陪葬,那秦惟怎麼可能活著?

    李朝歌一劍刺向秦惟,秦惟用手指夾住,輕輕往後一帶。兩人的距離驟然逼近,李朝歌並沒有從秦惟身上感受到溫度,她緊盯著秦惟的眼睛,問:“你到底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