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145、利刃

    來俊臣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徒勞反抗著被拖出宮殿。二張兄弟看到來俊臣被拖走,心裡俱是冰涼一片。

    白日來俊臣還風風光光,不可一世,誰能想到僅是一轉眼,他就變成了階下囚。張彥之感嘆完,同樣覺得心驚。

    來俊臣都是如此,那他們呢?會不會他們也和來俊臣一樣,今日高朋滿座呼風喚雨,明日便毫無預兆地死於鍘刀。

    製造了兩年恐怖統治的來俊臣就這樣倒下了,二張兄弟心有慼慼,武元孝、武元慶和李常樂同樣被嚇得不輕。他們沒想到李朝歌和顧明恪夫妻竟然真的能扳倒李俊成,更沒想到,女皇說捧人就捧人,說翻臉就翻臉。

    他們甚至都沒有想懂,到底是哪一句話犯了女皇忌諱。

    來俊臣被拽走後,宮殿重新恢復安靜。女皇看向李朝歌,說:“你身為公主,卻當街毆打朝廷命官,你可知錯?”

    李朝歌二話不說認錯:“兒臣知錯。”

    “念在你是初犯,回去抄十遍孝經,潛心思過。”女皇露出疲憊之意,說道,“行了,都下去吧。”

    “是。”

    眾人應諾,徐徐退下。李常樂和武家兄弟來得晚,離門最近,也是最先退出來。他們站在門口,看到李朝歌和顧明恪走出門檻,雙方視線交匯,誰都沒有說話。

    顧明恪陪著李朝歌出宮。李朝歌一邊往臺階下走,一邊說:“足足十遍孝經,這幾日有的抄了。”

    “無妨,我陪你寫……”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武元慶看著那兩人的背影,低聲道:“他們夫妻三言兩語就能讓姑母懷疑來俊臣,姑母未免太看重他們了。”

    張彥之從宮殿裡出來,正好聽到武元慶的話。他眼神悄悄掃過周圍,見武元孝鐵青著臉不說話,李常樂低頭不知道想什麼,而武元慶眼睛裡滿是忌憚。守在四周的內侍、女官默默低下頭,只當自己沒聽到。

    張彥之並不覺得輕鬆,只覺得心裡重重一沉。

    女皇

    發落了來俊臣後,心情不好,夜裡召張燕昌侍寢。

    帝宮白日富麗堂皇,到了晚上,窗外風聲呼嘯,一重重燈火在帷幔裡搖曳,倒有些陰森之感。

    女官侍奉女皇卸妝。女皇很擅長化妝,平時上妝後眉發烏黑,臉色紅潤,一點都看不出老態。唯有深夜卸去妝容,才能發現女皇韶華已不再,歲月在她臉上留下許多痕跡。

    女官小心翼翼地給女皇梳頭,張燕昌乖巧地跪坐一邊,給女皇松肩揉腿。往常女皇很享受這片刻的輕鬆,但是今夜,張燕昌在女皇身邊侍奉良久,女皇都不怎麼動情的樣子。

    她的心思明顯不在親密上。女皇臉頰兩邊是深深的溝壑,她沉著臉不說話時,真的非常嚇人。

    內外侍者都心驚膽戰起來,梳頭的宮女大氣不敢喘,生怕拽疼了女皇頭髮。女皇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沉默了一會,問:“這幾日外面都發生了什麼事?”

    女官聽了心裡哆嗦,謹慎地回道:“快到年關,銅匭中大多都是祝女皇新年康泰的請安摺子。糧價安穩,各地太平,似乎沒什麼大事。”

    女皇聽到這些話不置可否,問:“今日朝歌和來俊臣起衝突的時候,外面百姓是什麼樣子?”

    旁邊的太監小心覷著女皇臉色,斟酌道:“來俊臣在張府面前上刑具,引來了不少人看熱鬧。人多了難免生亂,盛元公主和來俊臣對峙時,人群混亂,有人被擠到前面,踩了來俊臣好幾腳。”

    太監怕來俊臣起復,謹慎地用了來俊臣的名字,而沒有用囚犯的稱謂。至於到底是“踩”還是“踢”,那就見仁見智了。

    女皇光聽描述就能想象到那個場面,聽說張家的大門都被砸壞了,百姓那麼激動,可見他們有多恨來俊臣。

    原來,外面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女皇板著臉,說道:“這麼大的事,為何先前不告訴朕?朕竟然險些被小人矇蔽過去。”

    宮女和太監都害怕地垂下頭,不敢應聲。女皇親口說來俊臣是小人,看來風光一時的來侍御史是真的完了。女皇說完後,想起李朝歌,似嘆非嘆道:“幸而還有盛元。盛元心直口快,路見不平便替

    百姓申冤,性情十分俠義。朕原本還擔心她對顧明恪是一時興起,新鮮勁過去了就沒了。沒想到現在看來,他們兩人的性格倒很契合。”

    顧明恪無論在民間還是朝堂信譽都極好,百姓甚至稱呼他為“有腳陽春”,說顧明恪在哪裡,就能將春天帶到哪裡,可見百姓對他的信任。女皇同樣相信顧明恪處事公平、為人正直,即便顧明恪和裴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女皇依然敢對顧明恪委以重任。

    女官們見狀,順著女皇心意說道:“盛元公主和顧寺卿志趣相投,情比金堅,正是難得一見的佳偶呢。有這兩人為聖上分憂,陛下儘可安心了。”

    女皇聽到這些話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他們兩人是惺惺相惜,但盛元年輕氣盛,太過意氣用事,偏偏顧明恪也理想至上,也不勸著她些。長此以往,豈堪大用?”

    周圍人一下子噤了聲。張燕昌不斷揣摩女皇這話是什麼意思,小心地說:“盛元公主和駙馬年輕,還需要女皇指教。”

    女皇看著鏡面,莫可名狀地笑了一聲:“朕已經老了。連身邊人都識別不了,還要靠女兒女婿提醒。”

    張燕昌聽到女皇說“身邊人”,狠狠嚇了一跳。他以為女皇發現了什麼,心臟砰砰直跳。好半天張燕昌才反應過來,女皇指的是來俊臣。

    張燕昌討好地說:“聖上勿要自責,您只是被小人矇蔽了,誰知道來俊臣竟然是這種人呢?這並非您的錯。”

    女皇臉色不變,淡淡道:“朕只當他出身貧寒,爭強好勝,能實實在在為百姓做事。沒想到,他竟揹著朕做屈打成招、魚肉百姓之事。枉費朕如此信任他。”

    周圍侍從連連應是,來俊臣一下子就成了十惡不赦的佞臣。明明今天上午他們還在拼命巴結來俊臣,現在,就誰都能來踩一腳。張燕昌垂下眸子,只覺脊背生涼。

    不知道將來他被女皇捨棄的時候,女皇會給他安什麼罪名呢?

    張燕昌真心覺得面前這個女人恐怖。張燕昌知道她是女皇,但他一直沒有實感。曾經他覺得這是一個年老而有權勢的女人,貪戀年輕美麗的身體,和他以

    前見過的那些客人並無不同,除了她擁有更多的權力。但是現在張燕昌終於意識到,很不一樣。

    女皇並不是他以為的留戀青春的老女人,相比於女人,她更是一個皇帝。

    張彥之坐在燈下,正在編書。朝野上下都知道他和張燕昌是男寵,但女皇多少還要面子,便給他們倆封了個編書官職,讓他們有正當的理由全天待在皇宮。張燕昌純粹擺個樣子,但張彥之不同,他真的在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