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126、酷吏

    顧明恪接下長孫宇的案子, 立刻忙碌起來。他整日早出晚歸,時常連面都見不到。不過李朝歌也沒有功夫等顧明恪,因為她同樣忙得不輕。

    女皇派狄老去豫州查李鈺謀反同黨, 派顧明恪主審長孫宇謀反案。這兩個人都是朝廷中風評很好的官員,入仕以來未嘗構陷一人, 人品有目共睹。女皇將謀反案交給這兩人, 按理總該放心了,但是女皇左思右想,還覺得不妥。

    兼聽則明,偏信則闇,除了長孫家和豫州, 誰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隱藏禍心?在朝絕大部分官員是男人,京城外所有藩王都姓李,女皇作為一個異姓女子統治李唐江山, 萬一這些人聯合起來,女皇焉有活路?

    女皇想了好幾個晚上, 默不作聲地讓人在端門外立了一個銅匭。銅匭是一個高大的匣子,共分四個面,每個面染著不同的顏色,下面各有一個投遞口。如果想要向皇帝反應農事方面的消息, 那就投信到青色的匣子, 名“延恩匭”;如果想要自薦或舉薦人才當官,那就投到赤色的匣子裡, 名“招諫匭”;如果想要伸冤, 那就投白色的匣子,名“申冤匭”。如果僅是這三個還不算什麼,真正要緊的是女皇還設了一個匣子, 染為黑色,名“通玄匭”,士農工商、三道九流不拘是什麼身份,只要想為朝廷建言獻策,就可以寫信投到黑匣子中,之後會有專人整理給女皇看。

    銅匭直達天聽,裡面的內容不會經過朝廷官員,可以說既有用又恐怖。女皇曾經當皇后的時候,就收買了許多宮女給她當耳目,現在,她要讓天下所有人給她當耳目。

    普通百姓哪懂什麼治國良策呢,黑色的通玄匭,大部分都用來舉報人。銅匭最先擺出來的時候,臣子百姓都在觀望,結果,還真有一個人大大方方投了自薦信,舉薦自己做官。

    李朝歌在宮裡找重明鳥間隙,聽到鎮妖司的人閒談,說外面來了一個人自薦,現在被女皇叫到宣政殿問話去了。

    差役話語中滿是調侃。自古以來選官都要經歷重重選拔,

    之前官位都掌控在世家大族手裡,後來本朝大力推行科舉,普通人家的孩子才逐漸走向政治舞臺。然而就算如此,選上來的其實也是小富之家。

    能常年累月閒置勞動力的,本身就是富戶。真是貧農工役,能供得起孩子讀書?

    但是這次女皇選拔人才,卻繞開前面漫長的讀書科考、在底層熬資歷等環節,不拘出身家庭,只要想為國家出力,自薦後直接就能帶到女皇面前。如果女皇覺得此人真有能耐,那會現場給一個官試水。是騾子是馬溜溜就知,濫竽充數那就砍掉,真有為官之能,那就留下。

    女皇的想法可謂石破天驚,兩個衙役閒聊,雖有奇異,但話語間並不看好那些泥腿子。

    衙役說道:“治國之道那是世家大族學的,那些地裡刨食的人,懂什麼治國?”

    “就是。”另一個人應和,“自己推薦自己,真是恬不知恥。”

    他們說著,忽然發現李朝歌站在不遠處。兩人嚇了一跳,慌忙站直行禮:“指揮使。”

    李朝歌面色冷淡,說:“差事還沒有辦完,你們就在這裡閒聊?還不快去找重明鳥。”

    差役應了一聲,趕緊低頭離開。他們才走了兩步,又被李朝歌叫住。

    李朝歌問:“外面自薦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來俊臣。”

    ·

    差役走後,李朝歌回去繼續尋找重明鳥。莫琳琅經過,好奇地問:“指揮使,您怎麼了?”

    李朝歌剛才出去了一趟,回來後情緒就不怎麼高。聽到莫琳琅的聲音,白千鶴也回頭:“怎麼了?”

    李朝歌聽到那個名字心塞,她搖搖頭,不欲多說:“做你們的事情。宮中規矩大,謹言慎行,勿要多舌。”

    白千鶴、莫琳琅時常和宮闈打交道,哪能不知道宮裡不可亂說話的道理。但是,李朝歌為什麼還要提醒一遍?看她的表情,似乎非常凝重。

    白千鶴和莫琳琅都不明所以,繼續去尋找重明鳥。女皇原本將重明鳥養在九洲池,此地湖光山色,奇花薈萃,樹叢中養著不少祥禽。白千鶴看著湖對岸拍翅飛過的朱鷺,嘆道:“宮裡這麼多

    人,重明鳥該不會被人當做家雞,洗一洗吃了吧。”

    莫琳琅用力瞪白千鶴:“就你多話,別亂說。”

    這正是眾人害怕的事情,偏白千鶴哪壺不開提哪壺。白千鶴聳聳肩,十分無辜:“又不是我亂說,明明很有可能。”

    李朝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莫琳琅用力拍了白千鶴一下,道:“別看了,指揮使已經走了。”

    白千鶴攤手,悠哉悠哉跟在後面。他欣賞著面前的碧塘綠樹,發現對岸有一隻光禿禿的肉雞走過,非常煞風景。白千鶴嫌棄地咦了一聲,叫莫琳琅:“妹子你過來看,對面有一隻特別醜的雞。它是要下鍋了嗎,怎麼毛都被拔光了?”

    莫琳琅回頭,只看到對岸綠蔭深深,風吹草動。莫琳琅沒好氣,道:“別磨蹭,快跟上。”

    李朝歌在宮中找重明鳥,幾天沒留意,東都裡便冒出好幾顆新星。其中最出名的叫來俊臣。

    來俊臣便是那天第一個向女皇自薦的人。他原本是個小混混,沒讀過多少書,爹是賭鬼,娘紅杏出牆和人生下了他。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來俊臣從懂事起就明白人情冷暖,手眼高低。他長相隨了母親,麵皮白皙,嘴唇紅豔,雙眼是淺琥珀色,有一股男生女相的豔氣。他混跡市井,因為自己的好皮相得了不少便利,也受過不少屈辱,他的心性因此變得陰沉狠辣。

    來俊臣能通過女皇的面試,多多少少沾了皮相的光,但是後面他辦的事卻在高調證明,他的手段,配得上女皇的青睞。

    底層跌打滾爬長大的人,在體察人心上天生有一手。再加上他頭腦靈,眼睛毒,心思狠辣遠超一般人,審問犯人的時候不擇手段,撬開了好幾個硬骨頭的嘴。女皇頗以為異,立刻意識到這是個揣摩人心的奇才。

    這種人太適合用來做刀了。女皇立刻讓他去查東都裡有沒有其他人參與謀反,來俊臣拿到權力後雷厲風行,短短三天就拷問出好幾份證詞,洛陽一時風聲鶴唳。

    來俊臣扶搖直上,風頭無兩,眾人雖不屑他的齷齪手段,卻著實害怕被他抓過去審問。一時間,眾臣見了他紛紛繞道走

    ,無人敢和他爭鋒。

    但這世上從來都是陰陽並存,有烈臣不願與之為伍,就有牆頭草巴結奉承。來俊臣身邊圍繞起一大幫狗腿,他應人邀約喝酒時,遇到了魏王。

    武元慶今日在酒樓買醉,他懷裡抱著胡姬,一邊喝酒一邊唉聲嘆氣。來俊臣見了他,甩開那些尾巴,專程過來給武元慶請安:“參見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