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83、歸位

    隨著李朝歌的聲音, 一直默不作聲送酒的販夫忽然掄起酒罈,轉了半圈,猛地向半空扔去。酒罈像炮彈一樣砸向飛天, 勢頭又快又猛。乾闥婆不近酒水,她不由上浮,想要逃離酒罈, 然而她剛剛動作,旁邊的屋簷上突然射來亂箭, 箭尾上繫著紅綢, 瞬間將視線擾亂。乾闥婆被迫躲避箭矢,混亂中,一個人影躲藏在紅綢後,無聲逼近乾闥婆。他動作十分靈巧,手裡握著一條絲綢左飛右跳,很快就將乾闥婆繞成一個紅繭。

    然而乾闥婆不負飛天之名, 她方才被意外打的措手不及,現在反應過來,很快找回節奏。她是天宮舞伎, 身體如靈蛇一般扭動, 竟然繞過了紅繭,朝上空飛去。周圍沒有制高點,如果真讓乾闥婆飄高,那就捉不著了。

    白千鶴嘿呦一聲,擼了擼袖子,道:“敢和你白爺爺比輕功,我今天還真要給你露一手。”

    說著,他一腳踩在房樑上, 踏著瓦片朝地面上的高壯人影掠去。頭頂屋簷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座位上的女眷們驚聲尖叫,李常樂和裴楚月都被護衛們圍起來,連高子菡都被公主府的侍女們拉起來,驚慌道:“娘子,這裡危險,您快躲起來!”

    高子菡踉踉蹌蹌被拉到後面,她看著眼前飛簷走壁的人影,漫天飛舞的紅綢,浮在半空的舞姬,以及握著長劍的李朝歌,頭一次覺得自己和李朝歌不是一個世界。

    第二次了,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她只能驚惶無措地躲到人群后,而李朝歌卻能穿過人群,逆流而上。高子菡怔怔看著前方光怪陸離的影子,一切聲音在她耳邊虛化,高子菡本能恐懼那個世界,但又忍不住心嚮往之。

    難怪李朝歌從不參與女眷聚會,見過了高山,如何能安於溝壑?

    白千鶴踏過房頂,縱身一躍朝周劭飛去:“老周,推我一把。”

    周劭扔下酒罈,大步跑了兩步,雙手交握成一個結,穩穩接住白千鶴。白千鶴腳尖立在周劭的手上,周劭高吼,助跑兩步,猛地將手腕掀起。

    白千鶴藉著這股力道,騰空而起,直朝著乾闥婆

    而去。白千鶴像支離弦的箭一樣,來勢洶洶,乾闥婆還沒有反應,便被白千鶴握住了手腕。白千鶴原本是個神偷,雖然許久沒幹老本行,但手下功夫還在,他手腕輕巧一晃,完全不容乾闥婆反抗,便已經繞緊了綢緞。白千鶴使出千斤墜,猛地下墜,喊道:“老周,接我!”

    周劭早就在地面上等著,他接住下落的白千鶴,單手握住綢緞,猛喝一聲朝後拉去。乾闥婆雖然是樂伎,成天飄在空中,但畢竟半身成佛,渾身重量並不小。然而周劭猛地發力,乾闥婆竟然沒有穩住,被他拉得直直下墜。

    乾闥婆手腕上被繞上了綢緞,根本沒法掙脫。她手指拈了一個蘭花印,輕輕一點,綢緞上頓時燃起烈火,像引線一樣飛速朝另一端衝去。

    佛普渡眾生,但也會金剛怒目。乾闥婆本無意為難凡人,但是,她想要自由。從魚山開始,她就知道這幾人來者不善。

    火焰即將衝到周劭身上時,面前突然閃過一陣寒光,鮮紅的綢緞應聲而裂。乾闥婆因為慣性不由朝後摔落,半截燃著火的紅綢也被帶離。火星飛濺中,一個紅色身影凌空而來,她手裡握著長劍,劍身感覺到戰意,發出細微的嗡鳴。

    潛淵劍因殺而生,劍下亡魂無數。它感受到久違的戰鬥快感,殺意澎湃,一往無前,直指乾闥婆。

    李朝歌握劍直逼乾闥婆心臟,這時候劍尖似乎被什麼東西彈了一下,偏移了幾寸,堪堪劃過乾闥婆的手臂。同時,身後白千鶴撕心裂肺的聲音也追上來:“公主,劍下留人!這是吐蕃送給大唐的畫,我們得抓活的!”

    李朝歌握著劍落地,半跪著緩衝衝勁。她後知後覺拍了下腦門:“對哦,要抓活的。以前殺習慣了,差點沒反應過來。”

    飛天圖畢竟是吐蕃送給大唐的禮物,若是仙氣飄飄的飛天變成屍體,那就太驚悚了。為了兩國邦交,李朝歌不得不收斂起攻擊,儘量在不破壞國寶的情況下抓拿飛天歸案。

    乾闥婆被李朝歌刺傷,失力墜地。她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不好惹,那柄劍也十分邪門。乾闥婆當機立斷,化成一束彩光,嗖的

    鑽入兩旁屏風中。

    芙蓉園是給王孫貴族宴飲的地方,中間是舞臺,四周圍著看臺,中間以屏風阻隔。乾闥婆鑽入屏風後,立刻變成了畫中人,衣服一如方才所見,甚至衣帶上還帶著細碎的火花。她在屏風中飛快穿梭,隔間中的女眷們見了,哇的尖叫。

    莫琳琅站在高處,一動不動盯著臺下的景象,突然指向一個方位:“公主,她在那裡!”

    李朝歌立刻趕去,她看到那裡的動靜,瞳孔放大,立刻喝道:“住手!”

    然而太晚了,那裡是裴楚月和李常樂的隔間,李常樂過於害怕,揮手將燈臺扔了過去,想要用火將這個妖物燒死。紙怕火,這本是毫無異議的事實,但特殊就特殊在飛天圖並不是普通紙張,它是吐蕃國寶,講述了佛陀賜火的故事。用火來燒飛天,豈不是適得其反?

    燈油灑在屏風上,轟得一聲燃燒起來,火星四濺,遠非普通易燃物能及。宮女在千鈞一髮之際撲到李常樂身前,為她擋住爆炸的火花,自己卻被火星砸的滿身都是。乾闥婆化成一個火人從屏風中飛出,在人群中橫衝直撞,細碎的火星不斷從她身上墜落,如同仙女散花,帶著一種毀滅的美感。

    這種火不知道有什麼玄妙,竟然撲不滅。芙蓉園全是木質建築,木頭被火引燃,整個看臺頓時變成一片火海。裴紀安擔憂地喊了一聲,不顧危險,趕緊往裴楚月身邊跑去。

    女眷的尖叫聲、兄妹的呼喊聲此起彼伏。而飛天還在空中盤旋,不斷朝人間散火。李朝歌看著周圍一片混亂,緊緊抿住唇。她將真氣凝注在潛淵劍上,劍風一掃就將一片火焰撲滅。然而四周的火實在太多了,李朝歌這樣救火根本來不及。要想制止火災,就得把不斷散發火源的乾闥婆制服,而要制服乾闥婆,這裡的人群就沒辦法救。

    李朝歌分身乏術,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時候看臺旁邊甩過來一根筆,李朝歌下意識接住,回頭,見顧明恪站在混亂的人群中,沉著冷靜地看著她:“去抓飛天。”

    李朝歌心中大定,放心地踏地而

    起,踩在房簷上飛快朝乾闥婆追去。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鉛雲密佈,很快就飄起大雪。

    這陣雪來的又急又巧,毫無預兆。水怎麼都潑不滅的火星遇到雪花,根本沒掙扎就被熄滅。

    看臺中的貴族郎君小姐們抬頭,看著這場及時雪,震撼的說不出話來。裴楚月縮在裴紀安身後,她看著外面的雪,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阿兄,下雪了嗎?”

    “是的。”裴紀安輕輕攬住妹妹的肩膀,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感恩上天,而是回頭,靜靜看向顧明恪的方向,“下雪了,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