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73、寶劍

    盛蘭初安靜了好一會, 笑道:“公主,您在說什麼,妾身聽不懂。”



    “聽不懂嗎?好, 那我說得再明白一點。”李朝歌繞過盛蘭初手裡的茶水, 緩步走在盛蘭初的閨房裡,似乎在打量她的擺設,“其實我聽你講潛淵劍的時候就很疑惑, 你對七七活祭法瞭解的似乎太詳細了, 不像是看書,反倒像是自己經歷了一遍一樣。自然, 這只是我個人感覺,你真正露餡之處,在於吳晉原。”



    “第二任吳刺史?”盛蘭初笑道, “我和吳刺史並無來往,公主連吳刺史的棺木都打開了,想必已經查的透透徹徹。為何會和我扯上關係?”



    “你最厲害之處,就是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李朝歌說,“吳晉原確實是想獨佔潛淵劍, 反被潛淵劍吸血而死。但是, 他一個官場中人, 和鑄劍、鐵匠等人素無來往,倉促之間,他去哪兒找了一把幾可亂真, 甚至瞞過了洪城源眼睛的假潛淵劍呢?”



    盛蘭初沉默了, 她垂著眼簾,許久沒有說話。李朝歌停在一副書畫前,仔細觀看, 不緊不慢道:“潛淵劍是當年夔國集舉國之力鍛造出來的寶劍,當世能仿造此劍的,除了十八年前愛劍成痴、沉迷鑄劍的老莊主,再不做其他人想。你當時說,老莊主找來一個血奴,想要比照著潛淵劍的模樣,仿造一把新劍。後面的事情你沒有說,但是我覺得,除了血祭這一關,其他部分老莊主已經做完了。這柄劍自然沒有潛淵劍的神通,但是從外表上迷惑一下不懂劍、也不愛劍的洪城源,應當還是足夠的。能同時滿足知道老莊主鑄造仿劍、瞭解洪城源的為人性格,還能和吳晉原搭上關係的,唯有夫人您了。”



    盛蘭初靜默了好一會,無所謂地笑笑,說道:“那又如何。我對他一心一,為他操持家務,打理生,他卻在外面養外室,還光明正大地把私生子塞到我眼前。他如此愚弄我,我讓他吃幾分苦頭,有錯嗎?”



    “沒錯。”李朝歌笑了,說,“我明白夫人的心情。曾經也有一個男人對不起我,我見了他就想捏爆他的腦袋。自然,這是題外話,



    迴歸正題。第一任刺史和第三人刺史的死都沒什麼疑點,唯獨第二任吳晉原,有點太玄了。洪城源想把三任刺史的死推到水鬼身上,夫人更好,直接借刀殺人,真的讓一柄劍殺了他。若不是實際經歷過,誰會相信,一柄沒有神志的劍,會把人的精血抽乾呢?”



    “公主懷疑第二任刺史的死和我有關?那可真是冤枉妾身了。”盛蘭初冷冷說,“妾身什麼都不知道。”



    “那吳晉原為什麼會得知洪城源一帆風順是因為潛淵劍,他又為什麼會冒出換劍這個主?若沒有人在山莊內裡應外合,恐怕吳晉原不會冒這種風險。”李朝歌看著畫上的落款,慢悠悠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沒有人會是完美的。只有扮演角色的人,才會完美。”



    盛蘭初繃著臉色,問:“公主這是什麼思?”



    “我聽聞有一種換魂術,只要找到兩個生辰八字一樣的人,可以將兩個人的靈魂互換。曾經有人用這種辦法奪舍,因為太過陰損,慢慢斷絕了。但老莊主沉迷上古巫術,連七七活祭法都能找出來,尋找時代更近、記載更多的換魂術,應當不難。老莊主一生痴迷鑄劍,不畏世俗看法,本來無錯,但他最不應該做的,就是不顧人倫禁令,想要復原上古名劍,但是又舍不下自己女兒,故而生出了一個惡毒的折衷辦法。以血淬劍是為了提高劍與主人之間的牽引,如果用的是血親的血,想來牽引力會更強。所以,那個應該放血七七四十九天、最後跳到劍爐裡淬火的人,理當是老莊主唯一的女兒,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山莊大小姐,盛蘭初。”



    盛蘭初閉上眼睛,不想再聽下去。李朝歌嘆了一聲,轉過身,看著盛蘭初說道:“老莊主不捨得自己的女兒死,便想借助換魂術,讓另一個生辰年月相同的女子替女兒死,之後,他的女兒會以另一個女子的身份活下去。這不是什麼問題,藏劍山莊沒有其他人,老莊主只需要收養換魂後的盛蘭初為義女,就能讓女兒重新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這其中唯一犧牲的,是小蓮。”



    盛蘭初沒反應,李朝歌繼續說道:“小蓮是一戶普通人家的



    女兒,父母重男輕女,貪財薄情,為了一貫錢就將女兒賣給老莊主,渾然不問對方買自己的女兒回去幹什麼。小蓮一進入山莊就被控制起來,老莊主不讓她和外人來往,卻還錦衣玉食供著她。小蓮本以為自己遇到了好人,卻沒想到,對方只是把她當做一個容器,用來替自己親生女兒受苦的容器。”



    盛蘭初站不穩,不由扶住旁邊的多寶架。她睜開眼睛,裡面已經盈滿了淚水:“我這一生不被人喜歡,我都認了。我就是命賤,比不過兄長弟弟,比不過金尊玉貴的大小姐,甚至比不過山莊裡的侍女。但是他們不應該給我希望,嘴裡說著把我當女兒養,實際上,卻在商討哪一天實施換魂術,讓我替大小姐去死。公主,您出身尊貴,父母寵愛,容貌美麗,大概不會懂我這種生來平凡的普通女子的心情。我那天不小心偷聽到老莊主和大小姐的話,他們父女在商討該如何騙我換魂。我的命都換給她了,小姐卻還在嫌棄我相貌平庸,遠不及她自己秀麗。”



    李朝歌無聲嘆氣,她其實懂。她亦從來不是一個被偏愛的人。



    李朝歌問:“後來呢?”



    “後來我喝了水,毫無察覺地便昏迷了。等醒來後,我眼睛被布矇住,老莊主說要收我為義女,但是需要一些程序,所以讓我放血配合。我當時什麼也沒說,但是我知道,我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模樣了。公主,你能想象到每天放血是一種什麼感受嗎?手腕被割了太多次,已經找不到下刀的地方。傷口凝固了就重新撕開,血一直流一直流,我都能聽到自己血流乾的聲音。我躺在榻上,明明一天什麼都沒做,可是連走兩步都困難,到後面,我稍微動彈就頭暈眼花,躺在床上,如同一個廢人。可是我的神志偏偏是清醒的,我偏偏知道,現在的痛苦只是開始,忍耐沒有任何義,因為真正的絕望還在後面。”



    “二十天後,我終於受不了了,我根本撐不到七七四十九天,用不了兩天我就會死。反正左右都是死,我橫了心,趁著老莊主剛取完血,還沒有將我關起來的時候,拔出潛淵劍捅向他後背。我本來沒打算成功



    ,我只是想速死而已,可是老莊主沉迷鑄劍,竟然被我捅中了,更詭異的是,那柄劍開始自動吸老莊主的血。我眼睜睜看著老莊主在我面前倒下,沒掙扎幾下,很快斷了氣。我嚇傻了,跌跌撞撞往外跑。我失血太多,跑出密室沒走幾步,就跌倒在路上,還驚動了侍女。我本來以為我死定了,卻發現,她們叫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