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節 夏日未眠

    分手多年後,同學聚會上見到了前男友。

    班長問他為什麼時隔 7 年才決定回國。

    他輕笑一聲:「回來向人討債。」

    眾人打趣道怕是討情債吧,紛紛將視線投向我。

    我放在桌下的手緊了緊,想起當年我提分手時,他紅著眼說恨我。

    1.

    再三確認那個人不會出現,我才答應去參加同學會。

    可此刻電梯裡神色淡漠的男人,不應該還在國外嗎?

    我曾經在夢裡排演過無數遍重遇的場景。

    以怎樣的神情說出久別重逢的第一句話。

    但見到他的第一眼,心口泛起悶痛,腦海裡只有一個字:

    逃。

    收回邁進電梯的腳步,我一邊轉身往飯店大堂門口走,一邊掏出手機準備告訴好友我還要加班就不上去了。

    「夏棉。」身後傳來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以前,他會在每次親我前,溫柔寵溺地叫我「棉棉」。

    會在被我鬧得無法看書時,故作生氣地叫我「夏小棉」。

    會在被我撩撥得眼眶發紅,卻還要恪守底線時,板著臉隱忍地叫我「夏棉」。

    但,不會是現在這樣,彷彿在叫一個陌生人。

    我轉過身,和電梯裡的男人對視。

    他一隻手按住電梯的開門鍵,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

    最終,還是我敗下陣來,將手機放回包裡,進了電梯。

    一路沉默。

    直到我腦海空白,跟在他身後出現在包廂門口。

    裡面的笑鬧聲戛然而止,眾人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紛呈。

    畢竟他們都見證了當年我倆那高調開場、狼狽收尾的戀愛。

    班長最先反應過來,笑著打圓場,「裴飛、夏棉,你倆來晚了,一會兒得罰。」

    邊說邊拉著裴飛往他旁邊的座位走。

    場子重新活絡起來,沒有人問我們為何會同時出現。

    是了,現在大家都是社會人了。

    我坐在好友程程旁邊,她藉著給我夾菜朝我瘋狂使眼色。

    我搖了搖頭。

    裴飛以前就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長著一張禁慾臉,學習成績又好,勾著一眾小姑娘前仆後繼地往前撲,包括我。

    只不過最後是我摘下了這朵高嶺之花。

    他的出現,無疑成為本場聚會的焦點。

    班長問他為什麼時隔 7 年才決定回國,還走不走了。

    他輕笑一聲:「回來向人討債,不走了。」

    眾人打趣道怕是討情債吧,紛紛將視線投向我。

    他不置可否。

    我放在桌下的手緊了緊,沒看他,也沒說話。

    團支書在一旁突然 cue 我,「夏棉畢業後倒是變了個人,幾年不見,是成熟穩重的淑女了,不再是當初炸炸乎乎的小孩模樣。」

    我抬頭笑了笑,不小心和裴飛的視線隔空撞到了一起。

    他眼神裡有我讀不懂的東西,灼得人莫名心慌。

    程程看我臉色不是很好,笑著岔開了話題。

    之後全程,我都低頭裝作認真處理盤中食物的模樣,躲避空氣裡那道若有似無的視線。

    這場時隔 7 年的同學聚會,最終以一張大合照結束。

    程程坐在前來接她的男友車裡,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我婉拒了她送我回家的提議,點開打車軟件。

    大概因為是週五晚上,顯示前面還有 149 人在排隊。

    心裡湧起一股煩躁,從包裡掏出女士香菸,準備去路旁抽一根。

    卻在看清路邊另一個抽菸的人時,愣在了原地。

    裴飛?他怎麼還沒走?

    2.

    我倆看到彼此手裡的煙,皆是一愣。

    以前他不抽菸的,我更不會。

    我有些心虛地將煙放回包裡,打算離開。

    卻在下一秒被他叫住,「我開車送你。」

    今晚我倆都沒喝酒,但此刻我抵制著想和他待在一起的慾望。

    「不用了,我已經叫車了。」

    他狠狠吸了一口煙,然後將煙摁滅在垃圾桶上的菸灰槽裡。

    語帶譏諷,「怎麼,就這麼討厭我這個前任?」

    說完臉色一沉,扯著我手腕,大步朝他的車走去,將我塞進副駕駛,然後重重關上車門。

    我低垂著頭,看著被捏紅的手腕,差一點就落下淚來。

    他一言不發地上了車,凝滯的空氣裡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

    這是他生氣的表現。

    以前我惹他生氣時,他也是這樣不說話,可我總會死皮賴臉地湊上去,變成人形掛件,在他耳邊喋喋不休,「裴同學~裴寶貝~小裴裴~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每當這時,他都會將我從他身上扯下來,盯著我看一會兒,再揉進懷裡,無奈道,「你呀。」

    我會埋在他頸窩裡偷笑。

    然後,我們會接一個綿長的吻。

    可 7 年後,我們之間只剩下沉默。

    過了一會兒,耳邊傳來一句:「抱歉」。

    我仍低著頭,儘量穩住聲音:「沒關係」。

    看,現在的我們多客氣呀。

    「我送你回去吧,現在應該很難打到車。」他語氣緩和了不少,「就當是老同學情誼。」

    我湊過去在汽車導航裡輸入地址,然後拿出手機取消了訂單,繫好安全帶。

    看著我操作完這一切,他才將車開了出去。

    車裡太安靜了,我想隨便說點什麼,比如問他這幾年過得如何。

    但轉念一想,我又有什麼資格問呢。

    索性放棄,窩在座椅裡,藉著看窗外,看投射在車窗上他的側影。

    「還是不敢開車?」

    我側過頭,有些詫異地看向他,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起。

    他盯著前方,彷彿是隨口一問,又很耐心地等我回答。

    我苦笑,「嗯。」

    因為小時候的一次意外,我對開車有心理陰影。

    大學時,他曾想帶我一起去考駕照,但我拒絕了,只說我不敢開,隨後轉移話題,「不是有你嘛,裴同學,以後就準你接送我啦。」

    那時,他笑得很開心,「好,等以後我有車了,副駕就是夏同學專屬。」

    不過後來,我還沒坐上他的副駕,我們就分手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是坐他副駕的第幾個女生呢?

    我在心裡自嘲地笑了笑,夏棉啊夏棉,不要太貪心。

    突兀的來電鈴聲,將我從混沌的思緒裡拽了出來。

    我從包裡掏出手機,看到顯示屏上的名字時,下意識看了裴飛一眼。

    然後摁斷電話,給來電人發微信:我快到家了,你先睡吧。

    對話框上方,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過了好一會兒,界面跳出來:「我等你。」

    我在心裡默默嘆口氣,沒再回復。

    「男朋友?」裴飛冷不丁問一句。

    我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什麼痕跡,但他好像就是隨便問問。

    「不是。」

    頓了頓,我補了一句,「我單身。」

    我期待他會順勢說說他的感情近況,甚至想接著問他「那你呢」。

    但他什麼也沒說,羞恥感後知後覺地漫了上來。

    接下來全程,我們都沒再說話。

    我拿不準他是不是生氣了。

    直到他將我送到小區門口,我下車向他道謝,他卻連個眼神也不願給我,直接開車走人。

    我確定,他生氣了,但他到底在氣什麼?

    打開家門,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拄著柺杖站了起來。

    藉著彎腰換鞋,我躲開他打量的視線,「不是讓你先睡嗎?」

    「你見到裴飛了?」語氣陰沉,有股風雨欲來的意味。

    我有些煩躁地關上鞋櫃,直起身和他對視。

    他緩和了神情,晃了晃手機解釋道,「程程發了朋友圈,裡面有合照。」

    緊繃的神經鬆了下來,我繞過他往臥室走,有氣無力道,「我不知道他也會去。」

    他卻突然情緒激動地拽住我手腕,「他送你回來的?他回國是要找你複合嗎?棉棉你答應過我,也答應過爸媽,不會和他在一起的!你明知道我對你有……」

    「哥!」我帶著哭腔,惶恐打斷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帶著乞求。

    他頹然地鬆開我,喃喃強調,「我不是你親哥,我倆沒有血緣關係。」

    我將指甲嵌入掌心,竭力抑制住顫抖,「哥,我累了,你也早點休息。」

    說完,不再看身後人反應,進屋反鎖了臥室門。

    靠在門板上,聽著客廳裡的人,拄著柺杖回了房間。

    柺杖拄在地板的撞擊聲,一下又一下地提醒著我,欠了誰。

    3.

    週一,我久違的上班遲到了。

    剛到工位趴下,還沒喘過氣來,大領導就過來敲我桌子。

    「夏組長,這是新來的裴總監,以後你向他直接彙報。」

    裴總監?我心下一激靈,應該不會吧。

    臉上掛起職場微笑,起身準備和新總監打招呼。

    但看清他長相那一刻,我伸過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脫口而出:我能辭職嗎?

    裴飛輕蹙眉頭看著我,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我回過神來,再看四周眾人的反應。

    可以料想到,接下來各個小群裡,恐怕會瘋狂刷屏「我上位失敗,和新總監不合」的 n 個版本。

    大領導臉上有些掛不住,但也不好說什麼,「夏組長就愛開玩笑,說起來你和裴總監還是同一所大學,你們之前認識?」

    「不認識!」我有些著急地否認。

    裴飛臉色徹底黑了下來。

    我只好伸出手找補道,「裴總監你好,我是夏棉,之後還請多多指教。」

    裴飛不情願地和我握了下手,冷淡應了聲,「夏組長」。

    大領導臨走前,囑咐我多支持新總監的工作,儘快拿下上海合作方那邊的項目。

    我原本想讓組員苗苗,一個活潑的小姑娘,帶裴飛熟悉公司環境。

    但下一秒,裴飛就以工作業務交流為由,點名讓我帶。

    我只好硬著頭皮,領著這墩大佛,去各部門逛了一圈,並附帶解說。

    他除了偶爾「嗯」一兩聲,全程冷著個臉。

    結束後,還把我叫進他辦公室,單獨訓話。

    大意是希望我能公事公辦,不要因為陳年舊事,就提辭職發小孩脾氣。

    可以按照我的意願,假裝之前不認識。

    然後,就不耐煩地把我攆出了辦公室。

    啊,這。

    我還能說什麼。

    晚上下班,我打電話給好友程程,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情。

    程程聽完後,在電話那頭猜測,「棉棉,裴飛是不是故意去你們公司的呀?這也太巧了。先是同學會,現在又是同一家公司。」

    「大領導說是他高薪從國外挖來的裴飛。而且,當年我倆分手後,就再也沒聯繫了,他......他應該也不樂意見到我。真的只是巧合吧。」我故作輕鬆道。

    電話一時有些沉默。

    過了一會兒,程程小心翼翼試探道,「棉棉,所以你倆當年為什麼分手呀?明明一直都好好的,突然就鬧崩了,大家都很詫異。」

    是啊,為什麼會分手。

    我深吸一口氣,「都過去了。」

    頓了頓,請求道,「程程,裴飛在我們公司上班的事,先別告訴我哥。」

    ……

    一週多過去了。

    我和裴飛之間的相處,並沒有預想中的尷尬。

    因為工作實在是太忙了。

    上海合作方那邊遲遲不願意和我們籤新合同。

    為此我們內部開會,腦爆了好幾版方案,都被對方以各種理由給打了回來。

    今天又要全組加班重新策劃方案。

    會開到後面,大家腦子都要炸了。

    裴飛說要出去抽根菸清醒清醒,苗苗去幫大家拿外賣。

    等她回來時手裡多了袋桃子,說是某個同事從老家帶過來的,分給大家嚐嚐鮮。

    她把桃子發到裴飛的座位時,我鬼使神差說了一句,「裴總監對桃毛過敏。」

    會議室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轉過頭來看著我,苗苗更是直接問了出來,「棉棉姐,你怎麼知道裴總監對桃毛過敏的呀?」

    更可怕的是,原本出去抽菸的男人不知何時回來了。

    裴飛懶散地倚靠在會議室門口,似笑非笑地盯著我,語氣曖昧,「是呀,夏組長怎麼知道我對桃毛過敏的?」

    在眾人的注視下,熱氣從耳根蔓延到全身。

    我當然知道他對桃毛過敏。

    他愛吃桃,但偏偏對桃毛過敏,碰上一點,就會發癢。

    以前我倆在一起的時候,每次都是我洗淨桃子,再削掉皮給他。

    有時我會假裝惆悵,「裴同學,離開我你可怎麼辦呀?」

    每當這時他就會用額頭抵著我肩膀,邊蹭邊故意放軟語氣,「所以,夏同學永遠不要離開我呀。」

    直到我忍不住笑了,他會湊過來給我一個桃子味的吻。

    但如今,面對眾人疑惑的視線,我竟無法開口。

    不過好在,很快裴飛就嚴肅起來,將話題轉移到了工作,「我剛剛和上海合作方那邊打了個電話,明天夏組長和我出差去上海,和他們當面談。」

    「啊?」我瞪大了眼睛,渾身上下透露著抗拒。

    「夏組長跟進這個項目時間最長,最瞭解項目和合作方情況,你和我去有什麼問題嗎?」裴飛直直地看著我,完全是公事公辦的口吻。

    「沒……沒問題。」我瞬間沒了氣焰。

    我倆,單獨,去上海。

    問題可大了!

    4.

    坐在去往上海的高鐵上,當事人內心很後悔。

    那意味著我要和裴飛共處 4 個多小時。

    昨晚通知完出差消息後,他就宣佈散會,然後盯著我訂票。

    我本來是想訂機票的,但他非說自己暈機。

    裴總監,大學那會兒,我記得節假日你可都是坐飛機回家的。

    再說了,你國際航班都飛過了,會暈這 2 個多小時的機?

    但我敢反駁嗎?

    我不敢。

    於是,此刻,高鐵上,一個閉目養神的西裝革履精英男旁邊,坐著一個面目猙獰玩手機遊戲的女人。

    那個女人是我。

    我正在玩的這款遊戲叫《紀念碑谷 2》,解謎類遊戲,畫風很好看。

    之所以面目猙獰,是因為我卡在某個關卡里,已經快半個小時了,死活過不去。

    就在我耐心即將耗盡時,耳邊一熱,悠悠傳來一句,「那裡要多旋轉一次幾何佈局,小路就接上了。」

    不是,你說話就說話,幹嘛靠那麼近啊。

    還有你媽媽沒告訴過你不要偷看別人玩遊戲嗎。

    我轉過去有些生氣地看著他,將手機往他手上一扔,「你幫我過。」

    看他臉色一愣,我突然反應過來,我們已經不是從前的關係了。

    以前我玩遊戲時就老這樣,菜還愛玩,打不過別人要叫他,某個關卡過不去也要叫他。

    他不愛玩遊戲,但隨便一玩就很厲害,我總結為天賦型。

    那時《紀念碑谷》剛出來,我就入了迷,立下 flag,不通關就不出宿舍。

    可最後一關巨難,卡了一個晚上,我委屈巴巴地給他發語音求安慰。

    但他反常地好久都沒回我。

    就在我腦補了他此刻在和別的小妖精醬醬又釀釀,就要進行最後一步時。

    他回我了,「下來。」

    我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帶著痴笑彈射出宿舍,就往樓下跑。

    看到等在宿舍樓前路燈下的他。

    雖然我覺得自己想法很幼稚,

    但那一刻,我真覺得他就是踩著七彩祥雲來接我的英雄。

    無視旁人的詫異眼光,我大叫著衝進他懷裡,明知故問,「你怎麼來了呀。」

    然後,

    他帶著我在路燈下打遊戲。

    三兩下就把最後一關給過了。

    我眼神發亮,滿臉崇拜地仰頭盯著他。

    他睨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第一次玩,常規操作。」

    簡直愛死他那股凡爾賽的勁兒。

    摩羯座的慕強心理作祟,我恨不得就地把他給上了。

    但現在,高鐵上,我沒有上他的想法。

    反而是嘴上說著「抱歉」,手忙腳亂地將手機拿回來,一秒偏頭,裝睡。

    忍耐著左邊令人難以忽視的灼熱視線,我竟然真的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我是被他推醒的。

    我是真的睡迷糊了,所以睜眼看到他時,以為還在夢裡,朝他軟軟放嬌道,「幹嘛呀,困。」

    但他沒有像夢裡那樣過來抱我。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磕磕巴巴,「到......到站了嗎?」

    他盯著我看了好久,久到車廂裡只剩下我倆,然後才起身往外走。

    我跟在他身後,懊惱不已。

    我和他之間瀰漫著奇奇怪怪的氛圍。

    離和合作方見面還有一段時間,我們決定先去酒店辦入住。

    可到了酒店選房間時,裴飛提了個奇怪的要求。

    5.

    辦理入住的事情自然由我這個下屬來做。

    裴飛忙著在手機上打字,應該是在和合作方那邊溝通。

    按照公司的差旅標準,總監職級入住的房型,是要比我這個組長好的。

    房間標準不同,所在樓層也不同。

    所以當前臺向我確認,房間一個在 12 樓,一個在 7 樓時,我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反倒是一旁的裴飛,突然走過來要求換房間,將他的房間換到我房間對面。

    我小聲提醒,「裴總監,按照公司規定,你的房型標準就是要比我好的,不用特意......」

    還沒待我說完,他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打斷我,「夏組長想多了,同一樓層,方便溝通修改方案,節省時間。而且總不能多花公司的錢,升夏組長的房型,所以只好降低我的房型標準來將就了。」

    嘶,有被內涵到。

    我從前臺手裡接過房卡,和裴飛一起上樓。

    手機傳來消息震動,程程發來的微信,裡面是條鏈接。

    點開是條社會新聞,還上了微博熱搜,講某女生去外地出差,入住酒店時,被陌生男子跟蹤後強行拖拽。要不是隔壁房間的女顧客們聽到女生呼救,站出來搭救,這個女生還不知道會被拖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