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節 送米人

    我考上大學的時候,因為繼父對我不好,不肯出錢讓我讀大學,我只好自己去掙錢。

    但我身體虛弱,去打工沒人要我,後來村裡的富人聽說我急缺錢,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

    工作其實很簡單,就是幫他送飯。

    說是送飯,其實也奇怪。

    因為這飯就真的是飯,一點菜也沒有,用兩個碗裝著,送到山上的一處老屋。

    那老屋我偶爾也有路過,就是傳統的農村木宅,很多地方都腐爛了,壓根沒發現裡面有住人。

    富人給我工作,就是把兩碗飯用竹籃裝著,送到老屋就行。

    他特意給了我一些要求。

    一、必須是每天傍晚出發,到山上的時候正好晚上,然後在老屋裡住一晚,天亮再回來。在天亮之前,絕對不能離開老屋。

    二、如果有人問,只能回答送米的,天黑了,在這借住一晚。不管別人說任何話做任何事,我都只能回答這句。

    三、一定要穿富人給的衣服去送飯,自己的衣服不行。

    就這麼簡單的工作,每個月的工資卻有一萬塊!

    暑假兩個月,完全夠我存夠學費了。

    我將事情告訴朋友,他們都覺得有些詭異,說天底下不會掉餡餅,讓我小心別被騙了。我媽也特意跟我囑咐過,她說要是被騙了別回家,別給她現在的愛人帶去麻煩。

    我說我一窮二白,別人能從我這兒騙走什麼?事到如今只要能讀書,讓我給人弄屁股都行,更何況做這點事。

    接下活的第一天傍晚,富人就讓我出發了。

    他給我找來一件舊衣服,我穿上後聞著有些發黴,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舊衣服了。

    竹籃是紅色的,提在手上黏糊糊的,還掉色,弄得我一手都是紅。

    富人說這是新竹籃,難免會掉色,讓我別放心上。

    山路有些難走,但對我這年輕人來說問題不大,來到了山上的老屋,天色已經黑了。

    老屋裡沒有燈,我懷疑裡邊根本沒住人。

    進來後,我將竹籃放在地上,然後就按吩咐找地方住。

    夜晚這兒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山風吹在屋子上,透過房屋縫隙,傳來嗚嗚哭一樣的聲音。

    要說這兒不嚇人,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平時的我,肯定不願意在這樣的環境多待。

    但就如我所說,只要能讀大學遠離繼父和母親,我一個大老爺們連給人弄屁股都行,我在人生上已經沒有退路了。

    屋子裡什麼東西都爛了,我想看看樓上有沒有人,就踩在那木樓梯上。

    在農村住久了,都知道這種木地板年代久了,走著會吱呀吱呀往下彎,一不小心就會踩斷從樓上摔下來。

    所以走的時候,要走在樓梯的兩側,側著身體走。

    來到樓上,一股發黴的塵土味衝入鼻腔,我打開手電筒看向房間裡邊,頓時瞧見一口漆黑的棺材,就放在房間裡。

    我看了兩眼就下去了,這種情況在農村很常見,老人家會提前給自己備好棺材,甚至會把棺材放在自己床邊睡,就等著哪天去世了可以用上。

    老話說棺材本,其實就是這個意思,老人家要存錢給自己備棺材。

    樓上沒人,我小心翼翼地下了樓,以免把樓梯踩斷了。

    就在即將要下來的時候,一道尖銳的聲音卻忽然在裡屋響起:「誰呀?」

    我嚇了一跳,那聲音突如其來,而且太尖銳了。

    原來一樓裡屋有住人。

    我照吩咐回答說:「送米的,天黑了,在這借住一晚。」

    「哦。」

    那聲音在尖銳的同時,還帶著點奶聲奶氣的,聽著像小女孩。

    既然裡屋有人,那我肯定不能住了,就重新朝樓上走去。雖然那樓上有棺材,但好歹棺材旁邊有張床能睡人。

    可就在我回頭往樓上走的時候,幽暗的黑漆漆的樓梯前方,忽然傳來一道聲音:「誰呀?」

    我愣住了。

    樓上有住人?剛才那床鋪分明就是空蕩蕩的,難道是我沒看仔細?

    還不等我答話,裡屋那小女孩就叫起來了:「是送米的咧!」

    樓上沒動靜了。

    我只好在一樓外屋睡覺,這兒連張床都沒有,幸好地上有些廢紙箱,我就把那些紙箱拖在一起打地鋪,廢紙箱也有些年頭了,上面都是灰塵,要拍好幾次才幹淨。

    我躺在廢紙箱上,好好地睡了一晚。

    說來也奇怪,明明是躺在地上睡覺,可睡起來卻比家中舒服多了。

    繼父從來不給我裝空調,家裡睡著很熱,這地方睡著卻是涼颼颼的,舒服得很。

    我好好睡了一晚,等醒來之後,卻發現那竹籃沒動過位置。

    打開竹籃一看,裡邊的飯竟然還在。

    真是納悶了,我跑上山送飯,結果竟然吃都不吃一口。

    我拿起米飯嗅了嗅,差點沒吐出來,才一晚功夫,米飯就徹底餿了。

    可昨晚也沒熱到那地步吧?

    我帶著竹籃下了山,回去的時候富人問我怎麼樣,我說人家壓根不吃飯,飯都餿了。

    他卻說沒事,就這樣送,讓我啥也別管。

    我回去洗漱換了套衣服,為了方便還帶了個枕頭。

    等黃昏時,富人又把竹籃給我,結果竹籃還是粘噠噠的,我問富人是不是新竹籃,他說是,今天又給我換了個新的。

    我只覺得納悶,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換竹籃?

    這東西聞著也不像油漆,有點腥,味道很怪。

    我又提著竹籃上山,結果來到老屋的時候,卻看見那站著個眼熟的姑娘。

    我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那是我的初中同學邢慧娜,以前初中畢業的時候我還和她表白過,可是被她拒絕了,她說自己年紀小,不想早戀。

    可沒幾天就傳出來她和班草摟摟抱抱,我當時也是傻,還去問她為什麼違背自己說過的話,她就很不耐煩,罵我給臉不要臉,她就是喜歡帥哥,瞧不上我這樣的挫男。

    其實我也不算醜,我長相中等很普通,但這份屈辱讓我特別難受。

    邢慧娜見著我,她問我:「現在是你送飯啊?」

    我說是,然後問她怎麼會在這兒。

    她指了指老屋對面的房子,說自己就住在那。

    我看了看那房子,離這老屋不遠,不過她竟然會知道我是來送飯的,估計富人以前也找過別人送飯。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想起當年的屈辱,就覺得自己沒臉開口。

    邢慧娜忽然問我今晚是不是睡這兒,我說是。

    她說這兒破破爛爛的,可以去她家睡,反正她家沒有別人。

    我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說我怎麼好意思去女同學家住,她卻很不在乎地說:「怕什麼嘛,都已經長大成年了,玩玩而已嘛,你不說出去就行。」

    我當場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邢慧娜的話,聽著特別有引誘我過去和她一起住的味道。

    才短短三年不見,她就變成了這樣的人嗎?

    我有點接受不了這種感覺,邢慧娜倒是顯得根本沒當一回事。

    我以為自己誤會了,就問:「你說的去你家睡是……」

    她不假思索地說:「你想幹啥都行,給錢就好,我收得應該也不貴,五百塊錢一晚。」

    我知道是不貴,我沒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聽說這年頭包夜都往一千五去了。

    我幾乎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撇撇嘴與我說:「別假正經,我家前陣子出了意外,現在家裡就我獨自一人了,我想掙點錢讀大學,我們都一樣。」

    我忍不住說:「那你也不需要做這種事啊!」

    她有些不耐煩,說我沒資格教她做人,隨後便直接轉身離開了,還說我若是後悔的話,只管去她家找她就是了,可以等我發了工資再結賬。

    曾經讓我懵懂的女孩變成了這樣的人,我心裡極其難受。

    我進了屋,照舊將竹籃放下。

    今天來得比較晚,天已經完全黑了。當我放下竹籃後,樓上忽然傳來了女人的聲音:「誰啊?」

    我說:「送米的,天黑了,在這借住一晚。」

    那聲音先是頓了頓,然後又說:「哦,送個米還要住兩天。」

    這話聽著似乎是對我有些不滿了,我本來想說句不好意思,但想起富人的吩咐,最終什麼也沒說。

    我躺在紙箱上,老屋門也沒關,看著對面的房屋。

    對面房的窗戶是開著的,邢慧娜站在窗邊,用手託著腮幫子。

    月光灑落在她的身上,溫婉動人,鬆垮的吊帶在她肩上滑落,慵懶的她也不去理會,正好與我對上了眼,我們注視著彼此。她忽然對我勾勾手指,用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香肩。

    我閉上眼,難受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

    就算她羞辱過我,我也不希望她會變成這樣。

    哪個男人能接受這種事?曾經被自己視為最寶貴的女孩,如今卻為了碎銀幾兩,允許任何男人爬上自己的床。

    今夜註定無眠。

    我關上了半扇門,這樣我就看不見邢慧娜了。

    我想了許久以前的事情,不知不覺想到了深夜。

    山腳下村委會鐘樓的鐘聲響起,那鐘樓每三個小時才報點一次。

    是午夜十二點了。

    我決定不再想了,要趕緊睡覺。可這個時候,裡屋卻忽然傳來了聲音。

    那是搖椅壓在木地板上的聲音,搖搖晃晃,每一聲在這寂靜的黑夜都顯得很響亮。

    是那小女孩在玩嗎?

    都午夜十二點還不睡覺,這小孩真的調皮。

    我不理會那小孩嘈雜的聲音,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睡過去,否則明天就沒什麼精力工作了。

    搖椅的聲音卻持續了很久,讓我根本就沒法安心入睡,也不知道翻來覆去多長時間,那聲音總算是停了。

    我這才鬆了口氣,想睜眼看看那裡屋是不是靜下來了,可就在我睜眼的那一刻,一張蒼白的臉卻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把我嚇了一大跳。

    那是個小姑娘,看著只有五六歲的模樣,她眼睛特別大,在黑夜裡陰沉沉的,只有一張臉卻特別白,甚至比剛粉刷過的牆壁還要蒼白幾分,嘴唇看著毫無血色。

    她就站在我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也許是覺得好玩,小女孩還是踮著腳尖的,看著像芭蕾舞者一樣。

    我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本來想說些什麼,但想起富人對我交代過的話,最後我啥也沒說。

    小女孩看了我一陣子,似乎是覺得無聊了,又往門外邊走。她全程都在模仿芭蕾舞者,一直踮著腳走路。

    我尋思這可不行啊,人姑娘這麼小,外邊黑漆漆的,怎麼能讓一個小女孩在深山老林裡出門?

    於是我站起身,想去把門給關上,這樣小女孩就沒法出去了。

    可就在我要關門的那一刻,對面忽然響起了邢慧娜的喊聲:「別關門!」

    我抬頭一看,才發現都過了這麼長時間,邢慧娜竟然還站在窗戶旁邊看著我。

    她滿臉焦急,擺明一副不希望我關上門的樣子。

    我就有些納悶了,我關不關門,和她有什麼關係?

    就在我發愣想著的時候,小女孩卻不知在什麼時候走到了山道上,我這下急壞了,連忙對那小女孩大喊一聲:「回來!」

    突然。

    小女孩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

    而邢慧娜也是突然關上了自家窗戶,剛才還與我對視的她,卻在我出聲後立即關窗離開了。

    小女孩死死地盯著我看,忽然說話了。

    但是她說話的時候,嘴巴竟然沒有張開,那大大的眼睛盯著我,尖銳的聲音直接從喉嚨裡發出:「誰呀?」

    從二樓的房間,忽然傳來了聲音:「是送米的咧。」

    小女孩搖搖頭,聲音忽然更加尖銳:「不是送米的咧。」

    這一幕在我看來,滿滿都是驚悚。

    誰見過說話不張嘴的人?

    我嚇得後退,可卻忽然撞到了什麼東西。

    回頭一看,更是把我嚇壞了。

    那是個女人,臉如同塗滿粉一樣白,她睜著眼睛,眼珠子卻一直往上翻,嘴唇抹得血紅血紅。她腳下踩著一雙老舊的繡花鞋,扎著又大又粗的麻花辮,此時她走向了那放著米飯的竹籃,背對著我彎下腰,打開了竹籃。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哪怕她背對著我,可她的臉一直在對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