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節 招魂人

    阿婆不是死在家裡,而是死在十幾裡外鎮上的醫院門口,算是客死他鄉。

    我一聽急了,連忙問大師怎樣才能讓阿婆安息,因為阿婆現在可是沒有親人幫她招魂了。

    大師說阿婆不算喜喪,如果想讓阿婆回來,就要讓肇事者到她死去的地方,在那求阿婆諒解,求她回來入土。

    如果鬼魂願意回來,就會爬上人的背,到時候一路揹回來就好。

    背鬼夜行。

    只有這樣才能把魂魄帶回來。

    我們一家很感激,黃毛卻不樂意去。

    他說人是要將心比心的,他沒必要去做這麼危險的事,他說自己也是活生生一個人,難道他就不值得被人呵護關愛嗎?

    然後他耍起了無賴,說大不了誰弄死他,他反正不可能去。

    我見黃毛撒潑耍賴,心裡也不想他背阿婆的魂魄回家,因為我覺得他不配。

    我問大師能不能我背,大師說可以,只要我喝了黃毛的血,在背上貼他的生辰八字就行。

    這樣一來黃毛才願意,他說只要不是他背鬼就行。

    大師給了我們許多囑咐,說要是感覺身上冰涼,那就是阿婆爬上來了。

    他還說背鬼夜行的時候千萬不能回頭,因為一旦回頭,就會從走人路變成走鬼路。

    有些路是不能回頭的,就好像刑滿釋放的人出獄了,通常都講究不能回頭看監獄,很不吉利的。

    背鬼夜行同樣如此。

    我們都很感激大師,要給他錢,可大師不願意收。他說自己聽過阿婆的事,也覺得阿婆可憐,只希望老人家入土為安。

    為了招魂,我拉上黃毛去準備一番,去了鎮上。

    我們按照大師的吩咐宰了一隻公雞,把公雞血放在阿婆去世的地方做供奉,黃毛就跪在公雞血旁,要從日落跪到午夜子時。

    黃毛說自己累得要死,特意先去開房睡了一覺,我怕他跑了,就和他一起去歇息。

    等睡飽後,黃毛才回來跪著。

    當我帶他跪在醫院路邊的時候,街上很多人疑惑地看著黃毛,他說自己丟死人了,以後沒臉在鎮上討媳婦。

    我說你他媽害死了阿婆卻不知羞恥,這才叫丟人!

    我們一直等到深夜,街上到空無一人,路燈都沒亮。

    晚上十一點,子時到了。

    我拿出半瓶礦泉水,刺破了黃毛的手指,讓他把血滴進水裡。

    隨後我把水一飲而盡,後背貼上了他的生辰八字,我倆照著大師的吩咐,一次又一次地叨唸著請回家吧。

    忽然,我感覺背後傳來了冰涼,冷得刺骨。

    此時此刻,我背後真就彷彿背了一個沒有重量的人!

    我連忙站起身,給黃毛使了個眼色。

    這是大師吩咐的,他說背鬼的時候絕對不能講話,因為人和鬼是不能交談的。否則會讓鬼產生留戀,要帶著活人一起離開人世。

    黃毛嚇得一哆嗦,他擰開了手電筒,和我一起走在街道上。

    我們必須在子時回去,午夜子時是陰氣最重的時候,這樣才能保證魂魄不受傷害。

    鎮上離村子有十二里,正好是六公里路,幸好修了公路,否則都是山路走不了,兩個小時絕對夠了。

    我們走在路上,他負責照明,我負責背鬼,倆人都不講話,快速趕路。

    山邊的公路太黑,這兒太偏僻了,路上連車都沒有,幸好月光還算明亮,在手電筒的幫助下,勉強能看清道路。

    正在走著,忽然山邊傳來了狗吠聲。

    那山裡竄出了野狗群,對著我們不斷吠叫。

    山裡的野狗,那可是敢把人活活咬死的。

    黃毛嚇得不輕,從旁邊樹上折下一根棍子趕野狗,但這些野狗根本不怕,甚至越聚越多,一個個齜牙咧嘴。

    有狗撲向了我,強行在我的腿上咬了一口,我不敢轉身逃跑,趕緊踹開了它。

    還好咬得不深,就一點點疼,破了點皮而已。

    突然又有狗撲向了黃毛,他嚇壞了,連忙撒腿就回頭逃跑!

    我急了,因為大師千叮萬囑過是不能回頭的!

    剎那間,狗吠聲消失了。

    黃毛彷彿受到了什麼驚嚇,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傻傻地看著我們來的方向。

    他都已經回頭了,我只能回頭看去。

    在我的身後,出現了一位面容慈祥的阿婆,就是阿婆的鬼魂!

    我可以看見她了!

    可我們後面的路……卻看不見了。

    明明先前才走過的公路,變得黑壓壓一片,無論是道路、樹木都彷彿被黑暗吞沒,明明月光明亮,卻就是照不亮。

    黃毛嘗試著用手電筒照了照,可光源卻被吞沒了,那種漆黑,給人一種只要往後退,就會掉入萬丈深淵的感覺。

    可我們前面,卻還是月光照得微亮的公路大道。

    但先前圍著我們的野狗群,卻憑空消失,不見蹤跡。

    我知道,我們已經從走人路變成了走鬼路!

    這不是活人該走的!

    我喘著氣,一把將黃毛扯起來,陰沉著臉繼續走。

    事已至此,倒不如繼續做下去。

    大師跟我們囑咐過很多走鬼路的事情,他說有些鬼會想拉人陪葬,如果我們不小心走鬼路,一定要做到三點。

    第一、如果有鬼跟自己說話,什麼也不能講,只能回答自己是出殯的。鬼對出殯的有好感,因為他們是幫忙送鬼回家的人,通常不會去害命。

    第二、遇到鬼不要怕,人有陽氣,鬼有陰氣,本來就是相互制衡的,這就導致了鬼魂不敢隨意害人。兩個人一個鬼,人佔上風。兩個人兩個鬼,相互平衡。可若是鬼的數量比人多……那才要自求多福!

    第三、千萬不能讓鬼知道真名,名字是人開啟陰間的鑰匙,如果鬼知道了真名,哪怕沒有害我們的心,也會迫不及待把我們扯下去當替死鬼。

    我揹著阿婆繼續走,眼下只能等天亮了。

    天亮後太陽出來了,鬼走陰間,人回陽間,那時候我們就安全了。

    阿婆明顯沒有害我的心,她一路上都默默趴在我的背上,根本不和我說話。

    我們都已經在鬼路上了,我忍不住回頭看她,她只是慈祥地滿臉笑容,還會用冰涼的手摸摸我的腦袋。

    我想起了以前,我以前太不懂事了,貪吃都會跑去她家,說阿婆我要吃的。

    她明明自己吃的也不多,卻總把好吃的留給我。我都會依偎在她懷裡,而她也會這樣輕輕摸我的頭,跟我訴說以前的故事。

    如今再被她這樣摸頭,我差點忍不住落淚!

    我們終於回到了阿婆家,可她家卻不一樣了。

    原本她的家才燒成灰燼,可現在出現在我們眼前的,卻是一個完整的小屋。

    屋裡亮著燈,是黃色的白熾燈,昏暗昏暗的。

    可我記得很清楚,以前阿婆家早就讓我爸按上雪白的日光燈了,很明亮。

    我知道,這是阿婆鬼路的家,我們只要把自己做的做好。

    黃毛有些害怕,他站在原地不敢進去。

    我扯了他幾下,他都不肯走,最後我煩了,用力踹了他一腳,他才終於肯動,發著抖和我一起進了屋。

    進了屋,屍體就在原位躺著,我們將阿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屍體上。

    她的魂魄進了屍體,安詳地閉著眼。

    我看向門外,外邊已經徹底是一片漆黑了。

    除了門前小院,我們連外面的道路也看不見了,只要是我們走過的路,都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我這才鬆了口氣,拿來火盆紙錢,開始給她供奉。

    黃毛蹲在我的身邊,他正想說些什麼,裡屋卻傳來了怪異的聲音。

    吱呀……

    吱呀……

    我們面面相覷,忍不住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湊近了裡屋。

    推開門,我傻了眼。

    裡屋放著一把搖椅,那本來是阿婆躺的,此時卻自己搖動了起來。

    一個人影,緩緩憑空浮現在我們眼前。

    那是個女人模樣,她躺在搖椅上,裡屋黑漆漆的,黑暗部分正好擋住了她的臉。

    忽然,她停住了,搖椅不再動。

    正常人從椅子上起身,都是雙腳著地,膝蓋從彎曲變直,緩緩站起來。

    可這女人卻是腳尖觸碰在地面上,膝蓋彷彿不會彎曲,身體直直地就起來了。

    黃毛嚇得叫了聲媽呀,我連忙捂住他的嘴,用眼神警告他不準說話。

    這一下,我看清女人的臉了。

    她臉色雪白雪白,好似塗了很多粉,那大眼睛只有漆黑的瞳孔,見不到半點眼白。

    女人的臉頰塗滿了腮紅,在那白得嚇人的膚色上,又紅得滲人。

    她穿著繡花鞋,踮著腳,緩緩朝我們走來。嘴唇也塗得血紅,扎著麻花辮。

    忽然,她說話了。

    可她的嘴明明沒張開,尖銳的聲音彷彿直接從她的喉嚨裡發出來:「誰呀?」

    那聲音尖得我頭皮發麻,我按照大師的吩咐說:「來幫忙出殯的。」

    她沒回話,又緩緩坐在了搖椅上,靜靜看著我們。

    黃毛怕得直打哆嗦,而我已經認出了那個女人。

    牆壁上的婚紗照,掛的就是她!

    她就是阿婆那位早已死去的兒媳!

    女人的話答完後,屋外忽然響起了令人驚悚的磨刀聲。

    我們猛地回過頭,卻見屋外是個男人,他磨著刀,惡狠狠地看著黃毛。

    男人也臉色蒼白,卻沒有塗腮紅,整張臉都是白的,只有兩個眼珠子黑溜溜的。

    他跟女人不同,他會張口說話,一邊磨著刀,一邊惡狠狠地叫:「才不是出殯的!」

    他用力磨刀,死死地看著黃毛,彷彿恨不得把黃毛給宰了。

    黃毛雙腿直打哆嗦,我聞到了一股騷味,原來是他嚇得尿了褲子。

    我用力扯了扯他,讓他不要失態,然後回到阿婆的屍體旁,一心一意為阿婆燒紙錢。

    我很清楚,這是阿婆的兒子和兒媳,來替阿婆索命了!

    他們是想把黃毛給殺了!

    事已至此,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天亮。

    雖然屋子裡的鬼魂多於我們,但阿婆太善良,她沒有害人的心,所以算是二對二。

    只要我們嚴格按照大師吩咐,一直拖到太陽出來,我們就不會有事。

    磨刀聲、搖椅聲,充斥在這個小屋。

    我和黃毛燒著紙錢,他嚇得在哭,壓低聲音跟我說老太婆的兒子兒媳來害人了,他明明罪不至死,老天爺不能這麼不公平!

    我連忙瞪他,讓他不要說話!

    活人在鬼路是不能說話的!

    果不其然,在黃毛說話後,那搖椅聲音立即停了。

    裡屋,傳來了那女人尖銳的聲音:「誰呀?做什麼?」

    我趕緊答覆:「來幫忙出殯的,在燒紙錢。」

    裡頭沒聲音了,我鬆了口氣,看來又熬過一關。

    陰間的紙錢,燒著是綠色的。

    那幽綠色的火焰,一點溫度都沒有,如果用手去觸摸一下,會發現這火焰冷得嚇人。

    黃毛怕得哭了,他擦著眼淚不斷抽泣,陪同我燒著紙錢。

    他那哭聲停不住,竟是從小聲抽泣變成了難以控制的大哭。

    他好幾次想努力壓制住,可就是壓不住他的哭聲。

    「誰呀?」

    突然!

    那尖銳的聲音,竟是直接在我們的耳邊響起!

    我連忙一轉頭,那兒媳已經來到了我們身後探出頭來,塗得雪白的臉離我那麼近,漆黑的瞳孔死死盯著我在看!

    黃毛嚇得大叫一聲媽呀,剎那間,磨刀聲停了。

    那兒子提著刀,直接衝進了屋子!

    我心裡一驚,黃毛說了話被聽見,現在鬼要拉人陪葬了!

    這下糟了,他要是死了,到時候我一對二,陽氣鎮不住,那我也要跟著賠命!

    黃毛眼看著兒子提刀來殺自己,他嚇得趕緊指著我,竟是直接喊出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