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132章 夕照茱萸(二)

    楊婉抬頭看向他,他披著一件青灰色的袍子,裡面的中衣是新換的,漿洗得微微有些發黃。

    “可以,很乾淨。”

    楊婉說著赤腳下了床,走到鄧瑛的書案旁,將筆墨取了回來,放在床頭。

    自己重新坐回被子裡,仍然屈膝作案,握筆道:“你都快僵成一塊木頭了。沒事,放鬆。”

    鄧瑛慢慢放鬆了肩背。

    楊婉筆下的線條仍然有些幼稚,但她畫得很認真。

    畫沒能著色,所以畫上的人衣衫雪淨。

    “子兮有教過你畫畫嗎”

    “誰。”

    “子兮。”

    “嗯”

    楊婉沒有抬頭,脫口道:“他不會畫畫吧。”

    “他會,只不過畫畫是娛情之事,很多年以前,他棄了,我為了學營造,偶爾會畫畫工細樓臺。不過,你這樣的畫法,到的確不像是子兮教的。”

    楊婉正在畫“要害”之處,含糊地應了一聲,並沒有回答。

    “婉婉。”

    “你說。”

    “你到底師從何人”

    “你說我的畫嗎”

    鄧瑛要問的自然不是這個,但是非要他問明白,他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一句“師從何人”,即便她回答了,也根本不能解釋她與其餘人的差別。於是,他只能順著楊婉的話“嗯”了一聲。

    “我

    自己學的。”

    她說完,將自己的筆記立起來,“神態像吧。”

    “像。”

    “像就行。”

    她起身收拾好筆墨,吹燈躺下。

    “鄧瑛,躺下來。”

    “好。”

    鄧瑛鬆開腿,躺入被中,楊婉忽然翻了一個身,輕輕地摟住了鄧瑛的腰。

    “你什麼時候去認罪。”

    鄧瑛怔了怔,“見了老師就去。”

    “那我又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到了你了。”

    鄧瑛喉嚨一更。

    楊婉續道:

    “我一直在跟你說,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你自己的身子,吃飯,睡覺,都不要馬虎。但是,只要你一個人待著,你就瞎整,你知我看你自傷,自毀,我心裡有多難受嗎”

    “我以後都不會那樣了。”

    “嗯。”

    楊婉應著彎曲了膝蓋,將自己在鄧瑛身邊縮成一團。

    “去吧。”

    她含糊地說了一句。

    鄧瑛低頭看向他,“去什麼地方。”

    楊婉沒有出聲,鼻息一陣一陣地撲到鄧瑛肩上。

    鄧瑛將手從被褥裡抽出來,將裡側的被子全部扯罩給她。

    他希望在自己的這方居室裡,楊婉能睡得溫暖一些,但他至今不敢抱楊婉的身子,哪怕她已經在他身邊睡著,哪怕她的手正安靜地放在他腰上,他仍然不敢奢想哪怕一次未得她准許的觸碰。

    但是,楊婉靠著他的時候,他便沒有那麼厭棄自己的身子,甚至希望這副殘軀能夠殘喘久得一些。

    其實,自認偽造遺詔的這個決定,鄧瑛早已經做了,楊倫和內閣怎麼想,他並不在乎,他唯一害怕的是,楊婉會哭。

    但是她沒有哭,她關照的還是他之後的飲食和起居。

    那些話給了鄧瑛一個錯覺,好像他和楊婉還有很長久的日子要過,他還可以老去,可以跟她一起在外面的宅子裡,煮煮麵,修修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