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88章 山月浮屠(五)

    “死江上就死江上!憑什麼我要欠他!”

    他說完抬起袖子遮住眼睛,“我楊倫這輩子無愧天地百姓,好不乾淨,為什麼非要欠他鄧符靈……”

    鄧瑛抬頭看了一眼楊倫,端起桌上的冷酒喝了一口,“我沒讓你欠我。”

    “欠就是欠了!欠得我連我妹妹都保不住!你這麼毀她,我這個做哥哥不能手刃你,連罵都罵不出口,我楊倫就是個……”

    他說著,響亮地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楊婉忙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你瘋了?”

    楊倫頂著巴掌印醉眼迷離地看向楊婉,忽然慘聲道:“你們都在保我,可是你們兩個我卻一個都保不住。”

    楊婉怔了怔,張口啞然。

    鄧瑛的聲音從楊婉對面傳來。

    “子兮,在朝為官,能做好眼下那一隅已是很好,官場不能事事周全,你得過你心裡的坎。”

    說完又端開他面前的酒盞。

    “以後少喝點酒,保養身子。”

    “媽的。”

    楊倫低罵了一句,“讓你少管我!”

    鄧瑛笑了笑,“子兮,我們兩個總得留一個人,為老師寫碑吧,你的字比我好。”

    楊倫咳笑,整個身子都癱到了椅子上,“老師只看得上你的字,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說完這句話,終於歪著頭縮在椅子裡醉迷了。

    楊婉把楊倫交給蕭雯安置好,這才跟著鄧瑛一道出來,往東華門走。

    大雪若鵝毛,落在鄧瑛撐開傘上,輕盈無聲。

    臨近年關,街市上的行人來來往往,灶糖的甜香直往人鼻子裡鑽,楊婉揹著手,望著滿城炊煙,道:“真希望今年這個年不要過去。”

    鄧瑛側頭,“為什麼。”

    楊婉面向鄧瑛站住,“因為現在挺好的。不過,我也不害怕明年,鄧小瑛……”

    鄧瑛笑了笑,“婉婉,我一直想問你,在我的名字中間加一個‘小’字,是什麼意思。”

    楊婉抬起頭,“是愛稱。”

    “鄧小瑛,我看不開了,再難我也要跟你一起上。管他以後怎麼樣呢,我就不信了,我們不能好好的,看著我們維護地這些人開創一片新的天地。”

    她說完仰頭望向落雪的天幕。

    張琮退閣,歷史的裂痕擺在了楊婉面前。

    對於楊婉來講,這是她的個人英雄主義。

    即便她不是漏網之魚,她也要拼命拼命地從這張網裡游出去。

    歷史學教人綜合地看待一個王朝盛衰的規律,把所有人的行為和生死囊括其中。

    而楊婉要看的是“人。”

    易琅的惻隱,楊倫的矛盾,以及她自己的沉淪。

    來到大明朝兩年,她忽然有些明白,穿越的意義是什麼。

    不是自我崩潰,也不是狂妄地打碎他人觀念,是作為一個鮮活的人活下去,遍體鱗傷地活下去,活著愛人,敬人,為人立命,或者為人立碑。哪怕一切都改變不了,也不要放棄成為他人真實的記憶。

    “鄧小瑛。”

    “嗯?”

    “笑一個。”

    鄧瑛立在傘下,望著楊婉搖頭笑出了聲。

    “過來婉婉。”

    楊婉聽完這一聲,想也沒想,便一頭撲入他的懷中。

    鄧瑛輕輕地撫摸著楊婉的鬢角,“我原本並不想活得太久,但我現在開始奢求一個善終,我怕我活得太短,不夠贖完我對你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