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68章 天翠如翡(五)

    鄭月嘉搖頭道:“我不是你,我沒有營建過皇城,對這些殿宇沒什麼眷顧,不看也不會有遺憾。”

    他說完,又嘆了一聲,“鄧瑛,我內心真正的遺憾比天還要大,而且活得越久,越難以彌補。就這樣吧……”

    他咳出一口血痰,身子在廠衛的手中一震。

    “陛下說了怎麼處置我嗎?”

    鄧瑛搖頭,“還沒有明旨。”

    “只要不是杖斃就好。”

    他邊說邊笑,“自古閹宦,難得善終,像我這樣的,已是不錯了。我原本想死在外面的話,我叔父和家裡那侄女替我收屍的時候還要遭人白眼,如今好了,宮裡替我收屍,簡簡單單地埋了,大家都好。”

    說著,就已經快走過文華殿了。

    鄧瑛忍不住道:“再走慢一點。”

    覃聞德道:“督主,走得越慢,鄧秉筆遭得罪越多啊。”

    鄭月嘉衝鄧瑛招了招手,“你過來。”

    鄧瑛走到他身邊,攙住他的一隻手,“有什麼話你說。”

    鄭月嘉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低聲道:“我知道……誰在那兒。”

    “……”

    鄧瑛僵背,一時無言。

    “生死我自負,遙祝她珍重。”

    貞寧十三年六月底,鶴居一案的處置,全部從北鎮撫司的詔獄,收攏到了內廷當中。

    宮正司並東緝事廠,將在鶴居服侍的宮人全部清查了一遍,而後內廷六宮,包括二十四局和女官們的六局,都經歷一次殘酷的清洗,宮人們人心惶惶,平日裡有私怨更是相互舉發,一時之,牽扯近三百人。

    皇后原本想對這些人開些恩,皇帝卻不准許,甚至還斥責皇后,“朕臥榻之側,怎容得半分狼子野心。”是以這些獲罪的宮女和內侍,包括鄭月嘉在內,全部賜了杖斃。皇帝命東廠掌刑,司禮監監刑。

    鄭月嘉在內東廠聽到這個旨意的時候,只對鄧瑛說一句,“陛下……還是恨我們這些人啊。”

    “不是恨,是怕。”

    鄭月嘉笑道:“你是看我快要死了,以後不會舉發你,才敢說這樣的話吧。”

    他說完,收住笑,“連拴著繩子的狗都害怕,呵……難怪忌諱張洛那些沒拴著繩子的,你這個東廠的廠督,算是真的和北鎮撫司並上肩了。”

    他臨死前談笑風生,反而令人心寒顫。

    鄧瑛沒有與他再說下去。

    直房外面,覃聞德來尋他,兩三句之間,把內閣上本為宮人求情的事說了一遍。

    鄧瑛一面往廠衙走一面問,“你是見了司禮監的誰嗎?”

    “是,屬下去見胡秉筆,明日是他監刑。”

    “他怎麼說。”

    “哎。”覃聞德嘆了一口氣。

    “陛下前面駁了內閣的摺子,他就接著說,這次處置這些人,是要震懾內廷,所以,百棍之內,不能索命。”

    鄧瑛停下腳步,“這是什麼意思。”

    覃聞德嘆道:“百棍不杖要害,但卻讓這些人生不如死,過後再取命門,既是處死,也是折磨。我們從前在錦衣衛到也都練過這些把式。”

    鄧瑛應道:“你申時來見我一次,我這會兒先回一趟司禮監。”

    “是。”

    此時養心殿的批紅剛剛完畢,司禮監的正堂內在擺飯。

    胡襄和何怡賢從養心殿回來之後,並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站在內府供用庫前面說話。

    胡襄見鄧瑛過來,也不等他見禮,便徑直道:“若是明日的事,就不要提了。”

    鄧瑛沒有應他,越過他走到何怡賢面前,“奴婢有話,想單獨對老祖宗說。”

    何怡賢笑了笑,衝胡襄擺手,“你把飯端到外面來吃。”

    “老祖宗……”

    “讓你端你就端,哪那麼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