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28章 陽春一面(六)

    五月開頭。

    京城裡的大戶,趙員外嫁小女兒。

    這個趙員外是前一屆的閣臣,和鄧頤雖然一向不對付,但鄧頤倒臺以後,他也厭倦了,索性跟著致仕,做了個閒散翁。

    他和張展春是多年的好友,在家中聽說張展春下獄以後,一時之間氣得連女兒都不肯嫁了,害得那頭親家,來往幾次,苦口婆心地勸,這才說得他鬆口辦這個喜事。

    夫家怕這個倔老頭臨時變卦,便廣發請帖,但凡有些個交際的京中的官員都一一請到了。楊倫因為張展春的事情,原是不想去的,奈何妻子和那夫家的夫人交好,他也只好跟著去應酬,去了就坐在人群裡喝悶酒。翰林院的庶吉士們向來喜歡和六科出身的人扎堆,看著楊倫坐在角落裡,就紛紛坐了過來,他們中間不乏東林之人,辭鋒利狂妄,一兩分酒勁兒上來,就更沒了限。

    “如今案子雖然發到三司了,但也審得慢啊。”

    旁邊一人輕佻笑道“慢什麼,皇城營建四十幾年,這皇城的案子不也得審個四十幾年。”

    楊倫以前喜歡混在這些人中間,可是自從看了鄧瑛和張展春在刑部的遭遇以後,他便有些不太想聽這種雖然有立場,但卻沒有人情味的揶揄。

    大明曆經兩代之後,文臣之間的口舌之仗越打越厲害,也越打越失去了辯論的意思,有的時候甚至會變成黨派之間的意氣之爭。這種觀點楊倫從前不止一次在鄧瑛那裡聽到過,他也問過鄧瑛,這是不是他不願意留在翰林院的原因。

    鄧瑛當時沒有否認,楊倫還覺得他的想法過於出世,並非讀書人該有的經國志向,但是此時聽到這些年輕人的“狂”,他也忍不住“啪”地一聲擲了酒杯。

    人聲應潑酒聲而落。

    蕭雯轉身,見酒杯在地上碎成一大片,忙走過來,壓低聲音道“你是怎麼,今兒這場合是別人家的婚宴啊。”

    楊倫揉了揉眉心,“有點醉了,手沒穩住,我出去站一會兒。”

    蕭雯拽住他,“你等等,今兒司禮監的胡公公也在,母親有一包東西要帶給我們婉兒,你也知道,外頭是不能私下給宮裡傳遞的,等到真遞進去,指不定到猴年馬月了,將好那胡公公在,你與他說一聲,豈不就有便宜了?”

    楊倫看了一眼她擱在椅子上的包袱。

    “我為什麼要向他要那便宜?”

    蕭雯道“自從咱們家的兩個姐兒都進宮裡去了,我眼瞅著母親精神越發不好,就這麼一個艾枕,都做了一個春天,後來做不下還歇了半個月,想著婉兒的脖子老犯疼,才扎掙起來又做。你若不願意去,那你就給拿去處置了,我是萬不敢帶回去給母親的。”

    楊倫被她夾軟槍軟棍地這麼一說,真的就站了起來。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拿起那包袱,就見兩三個穿著喜服的家僕慌里慌張地從後堂跑出來,外面照應的家人忙迎上去,“怎麼了。”

    家僕是慌了神,沒壓住聲音,說得在場很多人都聽到了。

    “趙家老爺,在後面嘔血了,這會兒人已經暈過去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我們這前面……可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