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傷鶴芙蓉(六)

    交遊之誼要靠閹人去猜,楊倫覺得自己也沒比落井下石的人好到哪裡去。

    如今,在與鄧瑛一門相隔的雪地裡,冷不丁被楊婉這樣問,不禁羞憤。

    “我不進去,就隔著窗戶跟他說,行吧。”

    楊倫沒言語。

    楊婉當他是默認了,趁著他發愣,用力掙脫他,裹著斗篷轉身跑到刑室的牆邊,踮起腳扒在鄧瑛榻邊的窗臺上。

    “鄧瑛。”

    她朝窗內喊了一聲。

    鄧瑛抬起頭,窗紙上只有楊婉淡淡的影子。

    “將才楊倫……那個我哥在外面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鄧瑛其實大多聽到了,但還是對楊婉說了一句“沒有。”

    楊婉把腳踮得更高些,“別的也不知道跟你說什麼,不過你記著我說的啊,是朝廷羞於面對你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

    “好。”

    楊婉彎腰搬來兩塊石頭墊在腳下,踩著趴到窗臺上。

    “你的手能抬起來嗎?”

    鄧瑛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有些發麻,之前被捆綁的痕跡也還在。

    他試著捏握,順從楊婉的話,攀著窗沿慢慢地把手伸到了窗邊。

    一根秀氣的手指從被他剝開的那個紙洞裡伸了進來,輕輕鉤住了他的食指,鄧瑛愣了愣,隨即下意識地想要把手收回去,但楊婉卻適時地使了力拉住了他。

    “鄧瑛我要走了,但我還會來找你,我還有一些問題想問你,拉個勾,下次見到我,你別又變啞巴了。”

    看吧。

    人在遭受大難時的願望,冥冥之中大都會被滿足。

    他在刑前想要的那個,比他的身體溫暖一點的人來了。

    楊婉觸碰了他。

    在他想不通境遇,甚至險些厭棄自己之前。

    **

    楊婉被楊倫帶回了楊府。

    深夜,京城大雪。

    車馬道上累起來的雪有半截馬腿那麼高,楊府門前掃雪的家奴們看到楊倫帶著楊婉騎馬回來,驚喜地扔了掃帚,連滾帶爬地回去稟告,成門長街上的雪風把那聲音一下子懟出去好遠,在安靜的京城雪夜裡迴響。

    楊倫下馬,轉身伸手,要抱楊婉下馬。

    “我自己能下來。”

    楊倫不應答,把楊婉的手臂往自己脖子上一搭,一把將她抱了下來,接著對門口的家人道:“讓銀兒出來扶小姐。你們拿我的貼子去正覺寺把劉太醫請來。”

    話剛說完,東側門開了一半,女人們柔軟的衣段翻湧如雲,四行風燈匆匆忙忙地下來,陳氏得了報,在一眾女眷的攙扶下冒雪走了出來,見到楊婉便一把摟入懷裡,“我的女兒啊,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你讓母親把心都操碎了”

    楊婉仰著脖子,一動不動地任由陳氏摟著自己。

    突然成為那麼多人情感對象,她實在有些措手不及。

    楊倫的妻子蕭雯忙上前扶住陳氏,“母親,咱們不在這兒說話,先進去給三妹妹好生梳洗梳洗,換一身衣裳,您再慢慢問她。”

    陳氏這才心疼地鬆開楊婉,“是了,看這凍得,快跟母親進去。銀兒,滾滾地端一盞茶去我那兒,今兒晚上小姐跟著我,你們都過來服侍。”

    蕭雯等陳氏一行人帶著楊婉進去以後,才向楊倫行了個禮。

    “一路可安好。”

    楊倫原本繃著臉沒什麼心情說話,聽見蕭雯溫和的聲音,勉強擺手笑笑,“先不提了,進去吧。”

    蕭雯跟在楊倫身後,“今兒晚了,原想明日跟你說,但這事在我心裡還是沒擱下來。”

    楊倫一邊走一邊“嗯”了一聲,示意她往下說。

    “今日你不在府上,張家來了人,說的那些話我現在想著都放不下。”

    楊倫轉身攙扶蕭雯跨門檻,見她面上有一絲慍色一晃而散,不禁道:“是對你不尊重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