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筱之 作品

第212章 第二一二章

    “半個月,  中州、慶明、嶽州等地士人紛紛聯名上書,誠然其中不乏有地方支持朝廷的決策,大多士人都在質疑洗襟臺的坍塌始末,  甚至有士子情緒過激,要求推倒已經重建的洗襟臺,究其根本,臣以為,乃是因為朝廷至今未能出具告示,  以至真相在流傳中逐漸失實,各地百姓以訛傳訛。”

    宣室殿上,  禮部尚書向趙疏稟道。

    趙疏問:“告示還沒寫好嗎?”

    大理寺卿道:“告示已經寫好了,但還是之前的問題,  沒有證物。時間過去太久,  無論是老太傅贈予章鶴書登臺名額,還是章鶴書後來參與名額買賣,  朝廷都拿不出實證,  如此告示即便張貼出去,百姓恐有不信服之處,是故目下玄鷹司仍在……”

    這時,宣室殿外忽然傳來高昂一聲:“殿前司攜陵川急函請見——”

    趙疏點點頭,  一旁的內侍唱道:“宣。”

    殿前司禁衛大步邁入殿中,跪地奉上信函,  “官家,  兩封急函與證物是小章大人千里加急送來上京的,  三天前的夜裡,  張二公子他……”

    禁衛抿了抿唇,  沒把話說出口,  他的額間有細細密密的汗,顯見得是一收到信就往宮裡趕。

    內侍將信呈到御前,趙疏打開來一看,臉色倏忽變了。

    刑部尚書直覺不好,忍不住問:“官家,張忘塵他?”

    趙疏沉默許久,將章庭送來的信物交給小黃門,“……三天前的深夜,張忘塵墮洗襟臺而死。臨終,他在洗襟臺上寫下一封罪己書,連並著他在脂溪礦山隱下的罪證,託章蘭若送來京中。”

    小黃門接過信物,交給殿中大臣傳看。

    張遠岫隱下的罪證是兩塊空白名牌,和章鶴書讓岑雪明用空白名牌安撫登臺士子家人的親筆信,鐵證如山。

    趙疏語氣悵然,“三天前,昭王夤夜見朕,稱墩子非是被劫殺,而是被張忘塵蓄意謀害。他說,張忘塵一意孤行走錯了路,但他性本潔淨,這些年行事到底在方圓之內,更多次相助溫氏女、工匠薛長興等人。宣室殿夜審過後,張忘塵心灰意冷,若是自責於手染鮮血再難回頭,只怕他不肯放過自己。昭王懇請朕寬恕忘塵一命,並連夜派玄鷹衛趕赴陵川,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殿中諸人皆是沉默。

    良久,大理寺卿道:“也罷,有了張忘塵轉交的證據,章鶴書等人的罪名就徹底坐實了,朝廷也可以發告示告昭天下了。”

    殿中諸人於是齊齊揖下:“請官家恩准,即刻發告示告昭天下——”

    趙疏卻沒有回答,他靜坐片刻,從御案旁拿過一個白玉匣。

    這隻白玉匣自趙疏登基那日就在了,但是這位年輕的帝王從來沒把它打開過。它本不屬於皇案,人們看慣了,久而久之,便忽略了它的存在,直到趙疏此刻開啟,從中取出一張明黃髮舊的絹帛,殿中大員才大驚失色。

    明黃,這是大周皇帝獨用的顏色。

    所以玉匣子裡久日深藏的,是一則聖詔。

    趙疏輕聲道:“再等等,朕這裡,還有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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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濃冬,朝廷各部官員幾乎沒有一日休歇,臘梅沿著玄明正華開滿宮牆,可惜往來人行色匆匆,竟無暇來賞。及至嘉寧五年來臨,年節過去的七日後,宮門口、城門口終於張貼出告示。告示從長渡河一役主戰與主和的爭端說起,到士子投江的決然;從洗襟臺修築伊始的紛爭,說到洗襟臺開建後的名額買賣;從溫氏女上京,小昭王帶著玄鷹司徹查樓臺坍塌真相,到一個月前,張遠岫墮洗襟臺而亡。

    而隨告示貼出的,則是兩封以罪人之名寫下的信函。

    一封是張遠岫在洗襟臺上留下的罪己書,而另一封,卻是昭化十四年,先昭化帝臨終親筆寫下的罪己詔。

    告示張貼出來當日,京中百姓盡皆去看,倘若有不識字的,就請一旁讀書人模樣的幫著唸誦。

    直到罪己詔、罪己書都念完,原本熱鬧的人群沉默下來,靜立片刻,無聲地散去。

    “……餘平生為洗襟二字所困,誤入歧途,後登洗襟臺,方知皚皚暮雲籠罩此生,昨日不諫,不可悔兮,來路闌珊,終難追矣。字忘塵而不得忘塵,餘願忘塵……”

    “……朕近日悉數功過,朕繼位之初,立志振興,大周百年在朕之手始得榮昌。朕非聖賢,居功自得,凡網中生貪慾,築樓臺以求名垂千秋。直至洗襟臺塌,數年功績毀於一旦,方知朕所求青雲而非洗襟,樓臺坍塌不明其因,罪責在朕。望此樓臺塌,以築我朝臣民心中高臺,留下此詔罪己,警示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