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筱之 作品

第190章 第一九零章

    曲茂那隻玉如意是無價古品,若真要賣,非萬萬兩不能出手。

    三千兩,實在賤賣了。

    這些話其實早在回京的路上曲茂就問過謝容與了,可他那時驚聞噩耗,問出來也只為洩憤,旁人說了什麼,他全當作耳旁風。

    然而謝容與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願意認真聽。

    謝容與於是耐心解釋道:“洗襟臺修好前,侯爺賣了幾個洗襟臺的登臺名額,後來洗襟臺塌了,買名額的人的平步青雲夢落空了,侯爺擔心他們或他們的家人找上門來,為了捂住這樁醜事,所以殺了不少人。”

    曲茂張了張口,他仍穿著藍衫子,眼神從來沒有這麼靜默過,“我知道,上溪的竹固山我去過,聽說那座山上的山匪,因為幫我爹賣過名額,後來被滅口了。”

    他只是糊塗,不是傻,有些事只要他願意去想,是能想明白的。

    眼下他終於明白了,原來當初曲不惟請命讓他去上溪,並不是巧合。

    “還有陵川一個姓徐的書生,他想上京告我爹的御狀,被滅口在半路。聽說他家裡的人都死光了,有個痴情的妓子找了他很多年,一直沒有找到。”

    曲茂問:“這就是這些士子這麼恨我的原因麼?”

    謝容與道:“眼下真相尚未完全水落石出,但名額買賣的惡行的確有失公允,何況牽涉數條人命,百姓的憤怒是不可避免的,朝廷也無法安撫,想要平息事端,只有徹底找到真相。”

    曲茂抬頭看向他:“找到真相。這就是你這麼久以來,一直在做的事麼?”

    謝容與沉默著點了一下頭。

    曲茂於是安靜了很久很久,“那我爹,最後會上斷頭臺麼?”

    “……會。”

    “不管我做什麼都沒用?”

    “罪無可恕。”

    曲茂的眼淚便掉下來了,他坐在雪地上,拼命想要忍住淚,最終還是哭得不能自已,他說:“其實我爹他……對我很好很好。”

    道理不難想明白,曲不惟究竟犯了多重的罪,曲茂心中亦有衡量。

    他起初只是接受不了,才執意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覺得是自己害了父親。

    他甚至知道,曲不惟走到末路,並不是謝容與的過錯,這個案子哪怕沒有謝容與去查,也會有別人,畢竟這底下埋了太多的冤屈與不公。

    “我回京後,託關係去牢裡看過我爹。我想跟我爹磕頭認錯,可是我爹一點都不怪我,他不讓我給他下跪,還逼我跟他劃清界限,讓我跟朝廷說以後不認他這個爹……可是我做不到……我爹他,一直對我很好很好。”

    曲茂稍稍平復了一些,抬袖揩淚,“清執,我不想待在京城了。”

    “我想去找章蘭若。”他說,“在陵川的時候,章蘭若問我,如果有一天,我所認為的對的,其實都是錯的,我最相信的人,做了最不可饒恕的事,我該怎麼辦?”

    那時他答得輕巧,說曲不惟要真被朝廷治罪,他見到他,還不一樣給他磕頭。

    可是時至今日,他真正到了曲不惟的牢獄前,他的父親根本不讓他磕這個頭。

    而他得知了一切真相,也失去了磕頭的勇氣。

    因為膝頭彎曲下去,便是跪在那些冤死之人的枯骨上。

    “我覺得章蘭若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已經知道答案了。當時在山洞裡,他才是義無反顧的那個。我想去陵川,等他醒來,問一問他答案是什麼。”

    曲茂雖然有功,到底是重犯之子,這樣的身份其實並不方便離開,然而謝容與很快就應允了,“我會著人送你去陵川。”

    曲茂站起身,望入謝容與的眼,“謝清執,我從前以為我很瞭解你,到了眼下,我才發現我根本看不透你是怎麼樣一個人。昭化十四年,你帶著面具站在我面前,說你是江子陵的時候,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那日也是寒冬初雪,尚在病中的小昭王帶著面具走在流水巷中,聽說此處京中世家子弟最愛來的地方,然而於他而言,這裡的街景是陌生的,鋪天蓋地的日光讓他覺得倉惶,因此一個不注意,他便跟一個喝得半醉的藍衫公子撞了個滿懷。

    藍衫公子見他帶著面具,指著他,“你是那個江、江……”

    謝容與不想再做深宮裡的昭王了,鬼使神差地,順著他的話往下應:“江子陵。”

    曲茂上前拍拍他,“我知道你,怎麼,傷養好了?來來來,吃酒吃酒。”拽著他便往眼前的明月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