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30章 棍杖

    沈清軒知道有異,掙扎著回過頭,卻見門口處站著伊墨,黑袍長髮,逆光而立,說不出的高貴華麗,宛若神祗。

    伊墨伸出手,那僕人突地丟了棍杖,懸浮在空中,宛如被人扼住了喉嚨般掙扎,卻立刻兩眼翻白,已然垂死。

    “伊墨,”沈清軒輕喚一聲:“放了他。”

    伊墨聞聲鬆了手,將那人如垃圾般丟到一旁,走了過去。在沈清軒身旁蹲下,伊墨將他扶起來,沉聲道:“你就這點謀略。”

    沈清軒勉強站住,嘿嘿笑了一聲:“我就想這麼做而已。”

    他這麼一說,伊墨就明白了,看他片刻,伊墨道:“你倒是狠。”對人狠,對自己也狠,這樣的人,也算是天下少有。沈清軒只是笑,笑裡帶了幾分靦腆,像是被他這句話說得不好意思了似的。

    沈夫人坐在椅上,原本見兒子被打的快要斷氣,心頭已經發軟,卻拉不下臉來,此時伊墨來了,僕人停了手,她雖想下這個臺階,卻又看著站在那的兩人氣不打一處來,臺階擺好了,此時卻不肯下了。

    “還不跪下!”沈夫人怒斥一聲,沈清軒立時又跪下了,姿態從容,跪的天經地義,沈母心頭火稍滅一點,目光看向伊墨,恰好伊墨回過頭來,兩人目光相對,伊墨神情並不冷厲,只是一貫淡漠,卻看的沈夫人身上一冷,彷彿被威懾到了的生出幾分懼怕來。她是官家小姐,下嫁商賈,本來就心高氣傲,此時無法容忍自己被嚇到,目關轉向沈清軒,一字一句拋出一句話來。

    她說:“我當年,生的可是小子,不是丫頭!”

    她話音一落,沈清軒臉上又白兩分,真是面白如紙了。低頭跪在地上,他讓那喘過氣的奴僕站起來,拿好棍杖,繼續打。

    “打!”沈清軒淡淡道,“老夫人讓你們打死,你們就往死裡打,若打不死,明日我就差人剝了你的皮。”

    僕人持著棍杖,先前被伊墨駭到,現在又被少爺逼迫,真是兩難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苦著臉站在那,恨不得挖個地縫躲起來。

    沈清軒說打,伊墨不發一言,眼風掃了眼僕人,那僕人就臉上蒼白,顫抖著後退兩步。

    沈清軒見狀低聲道:“伊墨,你先走吧。”

    伊墨說:“嗯?”尾音上揚,極其不悅。

    “這是我的家事,你管不了。”沈清軒笑了下:“你回房去。我若沒死,一會就來找你。”

    伊墨重新蹲下身,兩人面對著面,互相看了片刻,伊墨道:“罷了,我娶你,如何?”

    沈清軒笑道:“你沒聽我娘說,她生的是個小子,不是丫頭。只能我娶你。”

    “你做這一切,就為娶我?”伊墨道:“你知道我不會應的。”

    “無妨。”沈清軒氣定神閒,“我鋪好路,來不來隨你。”頓了頓,又道:“反正我還能活些年,我就等下去,路我給你鋪好,你想好了,隨時可嫁來。”

    看了眼椅上略顯呆滯的母親,沈清軒靜靜道:“這一路的障礙我給你掃平。我要娶你,這是我應當做的。”

    伊墨知他心意已決,一時也無話可說,沉默片刻道:“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沈清軒笑。

    “若是被打死,你還能娶得上我?”

    “打死我就不纏著你,該高興才是。”沈清軒目光幽幽的看向別處,眼底陰鬱,緩緩道:“我活著,母親為恥;我死了,你恢復自在。我若真被打死,你們都可解脫。當擂鼓慶賀,舉族同歡!”

    伊墨聽著,看著,就知道他原來真是這樣想的。他真是這樣想的——活著是家人之恥,卻還想活著,死了還他自由,也是願意死的。他根本,不在意這條命了,只是活著一天,就做一天應該做的事,所以操持家務兢兢業業,這是他為人子的責任。所以跪在這裡被打到遍體鱗傷也甘願,這是他唯一的個人意願。他所有做的,不過是他應該做的,被打死,他願意。能苟活,他也願意。

    其實,是更本沒有期望了。

    伊墨的手放在他肩上,掌下骨頭突出,仍是沒有多少肉。清瘦而孱弱,卻又執拗的堅硬,從來不肯認輸。到這個步田地,仍要拼死一搏,不惜玉石俱焚。

    就是這樣的性子,明知無望,卻又從不死心。

    沈清軒不知道他在想起什麼,只湊上前去,滿是血腥的唇貼過去,親了親他的臉,仍是言之鑿鑿的那句話:“你知道的,我要娶你。”說的那麼斬釘截鐵,伊墨卻第一次從這句話裡,聽出那藏得極好的小心翼翼,他明明是說:我可不可以娶你。是說:你可不可以嫁給我?那些往日裡藏著掩著,不肯露出絲毫的惶惑和脆弱,這一瞬,被伊墨聽的明明白白。

    其實,一直都是害怕的吧,像是溺水的人,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浮木,只能死死抓住,卻又不停擔心著浮木會不會撞碎,會不會消失。

    因為一旦消失,唯一活下去的理由,都不存在了。

    明明絕望又執拗,卻始終偽裝的沈清軒。伊墨微微閉上眼,胸口湧上一股陌生的酸楚來,想將這個人抱起來,抱在胸前,揉進懷裡,碾壓撕碎,和著血肉吞下的心情。這樣你就不會再害怕了。

    房門又一次被推開,沈父站在門檻處,望著屋內情形。屋內鴉雀無聲,只有對視的一對男子,端坐在椅上面色灰敗的婦人,持著棍杖無聲哭泣的僕從。

    沈父輕嘆一聲:“都罷了,夫人回房歇息去吧。”招手讓那僕從扶起沈清軒回房,沈老爺對伊墨道:“今年新茶剛剛送來,陪我嚐嚐吧。”

    伊墨隨著他去書房,沈清軒走出房門,對著燦爛天空眯起了眼。

    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