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霜殺百草(二)




    袁庭山忍不住浮起譏諷之意,不過唯有面對這位高深莫測的大祭酒,這才忍住滿肚子牢騷,否則便是面對那位“滅兩國之功”的大將軍顧劍棠,袁庭山也是直來直往。



    齊陽龍自然也聽過此人跟徐家的恩怨糾纏,語重心長道:“見賢思齊,那是本身即是賢人才能有的境界,可想要追上敵人的權勢地位,是人人皆有的本心,後者更容易成事,就像你袁庭山在薊北看不順眼手握九千兵馬的米符,看不順眼一州之主的秦狐臣,肯定會成天想著也要再添加幾千人手,或者擠掉秦狐臣自己當那封疆重臣的刺史大人,你這段時間也的確一直是為此而造勢,那麼,相同的道理,袁將軍為何就不能學一學人屠的為人處世,好好琢磨這位春秋頭功武夫的上位史?難道說,你心中真正所想,是……”



    說到這裡,老人眯起眼,袁庭山趕緊打斷齊陽龍的言語,一臉苦相道:“打住打住,怕了你了,齊老先生,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已經領會了,只要你老人家一天在廟堂,我就都按著你的意思走,如何?至於最後走到什麼位置,到時候我再做什麼,若是你到時候已經退隱,我不敢說對你事事言聽計從,但肯定仍然會聽你的勸。”



    旁人聽到這裡,已經如墜雲霧,紈絝子弟的王遠燃更是反正聽不懂就不聽了,心不在焉欣賞著齊府那些花草奇石,晉蘭亭細細咀嚼,一老一小的三言兩語,這位已經一隻腳踏入王朝中樞的國子監二把手,已經獲知太多內幕。其一,齊祭酒說自己僅是順水推舟,那麼皇帝陛下對於薊北動盪,非但不是震怒,反而是樂見其成。對此晉蘭亭並不奇怪,當年韓家滿門盡死,不過是對薊州這個邊陲重地的第一撥割草,接下來恐怕是第二撥。其二,齊祭酒透露出近期會有巡視整條東線邊境的消息,也許是兩遼對於朝廷提出要由一位兵部侍郎“代天子巡狩”心生不滿,有所反彈,亟需一位比三品侍郎更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去安撫懷柔,先把規矩定下來,以後“侍郎巡邊,監察地方軍務”此舉也就有理可循。晉蘭亭甚至想到更遠處,侍郎巡邊,此時還僅是兩遼,自己是不是可以走出更大一步,在朝議中把“邊境”擴大到西線的北涼以及極南疆域的南唐道?其三,老人要袁庭山學人屠徐驍,是不是意味著先前賜下諡號“武厲”的朝廷,在北莽南侵之時,開始轉變風向,要為徐驍增添一些正史上的美譽?若真是如此,晉蘭亭就不可在這種時刻繼續與朝廷唱反調。



    晉蘭亭下意識盯著那堆在他看來奇醜無比的風水石,突然覺得自己真的不再是當年那個初入京城的雛兒了,不敢自稱羽翼已豐,但也大致摸清了離陽一朝的潛在脈絡,以後只要如齊陽龍所說的“順勢而為”,何愁不能青史留名?又怎會一輩子都在一座小小的國子監內蟄伏?永徽之春,那是張首輔和坦坦翁聯手造就的二十餘年太平盛世,那麼在自己手上,是不是可以打造一個更為宏大的“祥符之春”?自己還年輕,才三十歲出頭,自己只要注重養身之道,怎麼都還能活個四十年,仕奉兩到三個皇帝絕非妄想,等自己到了齊陽龍這個年齡,是不是也會有這一幕重演?一群王朝內最有希望登頂廟閣的年輕後生,站在府邸廳外,對自己敬若神明?



    老人大概是覺得自己過於偏袒袁庭山有些不妥,轉頭跟吳士幀跟嘮嗑起來,“吳小真人,吳大真人這一年來四處奔波勞碌,前些時候你爹來府上做客,見著一面,都快比我這老頭兒還要清瘦嘍,小真人回頭可要跟你爹說道說道,身子比什麼都重要啊。”



    吳士幀頓時受寵若驚,連忙深深作揖,既惶恐又驚喜,激動說道:“我父對齊先生仰慕已久,私下曾言能與齊先生同處一朝共事,是他莫大榮幸。小子竊以為,家父清減幾斤,只要能為朝廷多積幾分善緣,也是當仁不讓之事。”



    京城宋家本有大小夫子權傾文壇,如今就換成了炙手可熱的吳家大小真人,執掌北地道教事務,以一姓對一姓,跟龍虎山天師府分庭抗禮。太安城便是這樣,老人走了,總會有新人很快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