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謀國之士




    尉銅河給這麼一擠兌,嘩啦一下,真是淚如雨下。他爺爺尉鐵山那可是從騎軍副統領這種高位上退下來的功勳老將,何況脫下甲冑也沒幾年功夫,而且接替尉鐵山位置的何仲忽一向把前者當作兄長,十分敬重,尉銅河的父親尉金水也做到了邊軍正四品武將,被何仲忽極為信賴,尉銅河跟許多躺在父輩功勞薄上享樂的將種子弟不一樣,不喜兵戈喜讀書,而且滿腔熱血,聽說北涼道新設的流州亟需官員,幾乎是偷瞞著家族跑來的流民之地,而且一直沒有讓同僚知曉自己的身份,直到今夜被刺史大人揭穿點破,屋子裡那些官員才給驚嚇得不輕。不過尉銅河性子溫軟,確實不太像家中長輩。若是尉鐵山這麼被老涼王訓斥,就算不敢對著罵,也會一聲不吭,卻絕對不會委屈得滿臉淚水。



    尉銅河沒了任何臺階可下,就只能去禮房那小貓小狗三兩隻的清水衙門打雜,抬起手臂擦了擦淚水,還不忘對屋內眾人作揖辭別,正當他低著頭要走出衙屋的時候,被站在門口的一個人按住肩膀,尉銅河抬起頭,看到一張溫醇笑意的陌生臉龐,這位不速之客輕聲笑道:“刺史大人這是激將法呢,你怎麼就不領情?尉銅河,你不知道你爺爺跟咱們楊刺史是多年的酒友?他會真捨得把你丟到禮房去?真敢這麼做,刺史大人回頭還不得被你爺爺追著打啊。”



    尉銅河一臉錯愕,迷迷糊糊問道:“你是?”



    被拆臺的楊光鬥沒好氣白眼道:“蠢蛋,見到王爺還不下跪?!”



    一聽到王爺兩個字,滿屋子陪著尉銅河一起站著挨訓的年輕人俱是眼神熾熱而敬畏,立即就要下跪,徐鳳年擺手道:“免了免了,你們都坐下繼續處理政務。流州設置三鎮八郡,百廢待興,萬事開頭難,等熬過了這波,熟能生巧,以後就會輕鬆許多,爭取到時候刺史大人想罵你們都讓他找不到藉口。這段時日,的確是幸苦眾位了,稍後本王會給所有衙門都送幾罈子酒,嗯,禮房那邊會多送些,按照刺史大人的說法,靠著茅廁,總要讓酒味壓過尿騷味才行。”



    屋內氛圍頓時輕鬆許多,年輕官員們臉上都有了些笑意。



    尉銅河更是情不自禁嚥了咽口水,他就孤伶伶站在北涼王身前,如果不知道身份還好說,可刺史大人道破天機後,頓時就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無形威嚴,這倒不是說徐鳳年真的如何氣勢逼人,不過是尉銅河這個文弱書生自己嚇唬自己而已。徐鳳年的世子殿下當得一波三折,先是罵名無數,後來翻天覆地,連懷化大將軍鍾洪武都給輕鬆鎮壓,世襲罔替王爵後,更是壯舉不斷,拒退聖旨,大力整頓北涼軍,殺王仙芝,巡視邊境,設置流州。尉銅河如何能夠不膽戰心驚?事實上尋常官員,對上了一個不管如何聲名狼藉的藩王,都會如履薄冰。但是那些北涼王那些事蹟,對於更多是在閉窗苦讀書的尉銅河而言,感受不深,真正讓他對徐鳳年感到敬佩的是一件事關自身的“小事”,流州設立,離陽對這件不經朝廷中樞審議的叛逆行徑,似乎有些舉棋不定的嫌疑,並不確定是否要下旨申斥,之後的事態發展就更讓北涼人捧腹了,例如流州刺史楊光斗的俸祿職錢祿粟等,竟然只比首輔大人略遜一籌,每月僅料錢就有三百貫,而尉銅河這種才堪堪入品的流州小官,料錢也有十五貫,薪柴五十束,甚至還有離陽高級官員才配的春絹、冬綾各五匹,朝廷“優厚”流州官吏,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尉銅河不覺得換了其他藩王,能夠讓離陽朝廷這般乖乖大出血,燕敕王和廣陵王都做不到!



    徐鳳年沒有久留,跟楊光鬥一起走出屋子,這位身為邊疆大員的老人顯然心情極佳,輕聲笑道:“陳城牧算無遺策啊,以前小看他了,只做一個青蒼城牧實在是屈才,我這個刺史,理當讓賢才對。小二十萬的流民,主動去幽涼兩州投軍始終是少數,至今仍是不足萬人,我一開始對此亦是束手無策,總不能讓龍象軍把刀架在流民的脖子上,逼著他們去邊境上。可是陳錫亮用了一策,立竿見影,流民每一戶,只需一人入伍,就可以在陵州領取耕地,並且入籍北涼戶牒,對應著徐北枳在陵州境內的謀劃,那些怕死富紳紛紛賤賣祖業,如今陵州田地空閒頗多,這一來一往,流州最少可以給北涼邊境送去四萬甲士!整整四萬為了身後妻兒兄弟而自願死戰的甲士啊!王爺,你說陳錫亮做一個武品城牧,是不是太對不住他的功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