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紅樓




    徐鳳年咧嘴笑得很開心,這大半年來機造局的那幫老頭子就只差沒被他逼到懸樑自盡了,就連以前很好說話的兩位墨家鉅子都沒半點好臉se給自己,後邊幾次只要一聽說自己到了機造局,乾脆就用閉關的蹩腳藉口躲起來,要不就是說年紀大了腰痠背痛腿抽筋,什麼需要修養啊,什麼砍頭之前還得賞口好酒喝啊,徐鳳年反正就跟老頭子們死皮賴臉相互磨,就看誰更不要臉了。好在這架涉及材質、道門符籙、佛教密咒等浩瀚難題的符甲終於如期完工,其實到後來,反而是老人們自己鑽研上癮了,徐鳳年說要拿出去遛一遛,兩大墨家巨匠的眼神,就跟搶了他們媳婦一樣幽怨,揚言要是磕碰到半點,就要跟他北涼王拼命。好在徐鳳年丟下一個天大誘餌,說是不管耗費北涼多少人力物力財力,都要把符甲打造成可扛天雷的境界,還激將法詢問他們敢不敢這麼逆天而行,這讓一大幫老頭子立馬眼睛放光,轉身就跑去繪製圖紙,是真的跑,一溜煙的那種。



    徐鳳年舉目望去,金鑾殿還算好,宮牆已經蕩然無存,是黃蠻兒不知怎的雙手環住了慕容寶鼎的腦袋,夾在腋下,兩人就這麼撞來撞去,撞完了宮牆,就去找皇城城牆的麻煩,慕容寶鼎還以顏se,掙脫了束縛後,抓住黃蠻兒的腳踝,用符甲當做一把切割宣紙的刀子,在城牆中間割出一條溝壑,黃蠻兒也不落後,在空中一腿踩在慕容寶鼎心口,將有“不動明王”美譽的半面佛踹了個踉蹌,然後兩人就開始你來我往,都在各自腦袋上砸拳,每一拳過後,符甲跟半面佛安然無恙,雙方腳下的地面則是寸寸龜裂,黃蠻兒還好,有符甲在身,不顯得如何狼狽,慕容寶鼎早已衣衫襤褸,跟個老乞兒差不多,沒能剩下半點北莽持節令的氣度。



    不知是打得太過酣暢淋漓了,還是徹底惱羞成怒,慕容寶鼎隨手抄起〖廣〗場上一根遺落的鐵矛,一矛炸在符甲腰間,符甲無事,鐵矛從頭到尾皆粉碎,地上還有許多鐵矛,都被慕容寶鼎抓起,期間有兩根鐵矛分別刺向了黃蠻兒的雙目,都沒能得逞,該碎照樣得碎。沒了宮牆遮蔽,徐鳳年的視線還算開闊,看到這一幕,難免還是有點膽戰心驚,先前言辭有意輕視慕容寶鼎這個天下第八,可半面佛的手段是不如其他九人那般摧城撼山驚濤駭浪,可那也只是跟王仙芝拓拔菩薩鄧太阿相比,並不意味著慕容寶鼎就是隻會挨打受氣的縮頭烏龜,半面佛的拳打腳踢僅是在黃蠻兒身上顯現不出滔天威力,換成尋常的金剛境武夫,如此氣機累加,早就給打得不誠仁形了。徐鳳年已經看出半面佛攻勢jing妙在於一拳過後,仍舊留有“餘韻”在敵手身上,一截柳劍氣的jing髓,是能夠插柳成蔭,十有仈jiu就是脫胎於此,因此慕容寶鼎不下百拳過後,不斷遞增累積在黃蠻兒符甲身上的氣機,該有多沉重?所以黃蠻兒被慕容寶鼎一拳推到城牆,符甲還不曾觸及牆壁,牆面就已被紅甲蘊藏的瘋狂氣機炸出一個大窟窿。



    慕容寶鼎看了眼從倒塌廢墟中站起身的紅甲,悠悠呼出一口濁氣。他們家族有崇佛的習俗,慕容寶鼎年幼時就喜歡跟隨長輩一同去寺廟敬佛禮佛,而且經常仰頭看那些鎏金大佛,往往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隨著年紀增長,尤其是在慕容女帝篡位登基之後,慕容氏榮貴至極,慕容寶鼎除了潛心習武跟學習兵法兩不誤,一有空閒,就是在遊歷拜訪名寺大廟,去抬頭“看佛”這幾乎成了北莽北朝人人皆知的怪癖。慕容寶鼎在兩國戰事中擅長以少量jing銳騎兵長途奔襲掠殺敵軍,成名很早,在武道上則要慢上許多,直到那場兵敗之後,慕容寶鼎獨自出門遠行散心,觀一尊大佛有大悟,悟出了一門坐佛的金剛不敗,之後一竅開竅竅開,又悟出了立佛臥佛兩大悟,這才成就了慕容寶鼎“大寶瓶金剛身”的超凡境界。



    慕容寶鼎緩緩豎起左掌在胸口,右手就要貼上,做僧人雙手合十狀。



    立佛於天地間。



    徐龍象轉頭看了眼遠處蹲著的徐鳳年,雙手摘下符甲頭盔,丟在腳下。他本想按照哥哥要他死記硬背的手法,手指敲下幾處陣眼,就可以一氣呵成脫下紅甲。不過徐龍象猶豫了一下,僅是摘去頭甲,卻沒有完全卸甲。



    徐鳳年看到這一幕,嘆息一聲,沒有出聲。



    徐龍象比起當年前往龍虎山跟隨老天師趙希摶修道時,要高出不少,面黃肌瘦倒是沒有變,只是最大的變化,是眼神少了許多懵懂渾濁,多了一分偏執堅毅。



    正是這樣一個少年,屠光了北莽三鎮甲士,其中親手造就了秋之後第一場坑殺降卒的殘酷舉動。



    徐龍象扭了扭脖子,右手一拳砸在左手掌心。



    然後膝蓋微微彎曲幾分,徐龍象眼睛望向那尊滿身金光流溢的半面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