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不見狼煙




    離谷軍鎮那一線驛路早已是驚弓之鳥,那四千鐵騎一路奔襲,馬蹄所至,驛站和烽燧無一例外盡毀,誰都知道離谷六千守軍就已經是一隻甕中鱉,撤不敢撤,戰不敢戰,瓦築和君子館兩大雄鎮就是前車之鑑,瓦築擺開架勢主動出擊,離谷在茂隆之前,不得不承擔起拿命換命去消耗那支孤軍的殘酷使命,只能祈求南朝廟堂上大將軍們可以迅速給出應對之策,兩戰過後,昔ri無比倨傲的南朝都再無任何一個軍鎮可與北涼軍jing銳戰力比肩的氣焰,離谷面臨滅頂之災,人心惶惶,加上封鎮閉城,那些在城內不得出的高門大族子弟不少都是要麼抱頭痛哭,要麼今朝有酒今朝醉了,明ri要死明ri死。矇在鼓裡的百姓,因為戒嚴,反而不如消息靈通的權貴豪紳們那般心死如灰。離谷不好受,茂隆也是兔死狐悲,城中許多家族趁著尚未封城,都拖家帶口往北逃,一如當年秋士子北奔的喪家犬景象,竟然都是那北涼軍和人屠禍害的!



    茂隆梯子山烽燧。



    建於山崗之巔,夯土結實,夾有穿鑿而過的堅硬紅柳枝巨木,燧體高大,由於此山臨近邊軍重鎮茂隆,梯子山烽燧額外多配烽子三人,一燧之內有十二人。前些年各州烽燧不管北庭南朝,只用北人,南朝人士不得擔當烽子,只是近兩年才得以進入烽燧,然後兩者迅速持平,為此皇帳方面抱怨極大。梯子山烽燧十二人剛好南北對半,燧帥三人中有兩人位是南朝人,另外一名副燧帥是個粗人,哪裡鬥得過其餘兩位,被排擠得厲害,這就使得莽人烽子十分尷尬,一ri不如一ri,先前還敢偷偷喝幾口酒,如今一經逮住就得遭受一頓鞭刑。



    梯子山資歷最老的一個老烽子是典型莽人,剃髮結辮,臉部輪廓粗獷,體型頗為雄偉,可惜只是個沒膽的窩囊廢,以往出燧後私下喝酒比誰都兇,如今甚至乾脆連酒都戒了,兩位南朝燧帥沒事就喜歡拿他當樂子,使喚如豬狗,深夜值勤的辛苦活都安丟給他,這老傢伙也不吭聲,唯一一次發火是老烽子的俏麗女兒來探望,給燧帥半路截下調戲,就給拖入半山小樹林,其餘烽子看笑話之餘,也好奇這麼個廢物怎的就生出個如此水靈的閨女,若是不幸長得隨爹,那還不得五大三粗,這輩子也就甭想嫁人了,至於那次副燧帥大人是得逞還是失手,外人也就只能閒來無事猜測幾句,南朝烽子瞧不起,北庭烽子也厭惡,老傢伙裡外不是人,ri子過得孤苦伶仃,唯獨一個新入梯子山燧臺的雛鳥烽子,跟這個綽號悶葫蘆的傢伙還能說上話。這名不合群的新丁姓袁名槐,袁在南朝是乙字姓,也屬於屈指可數的大姓,只不過沒誰認為這等大族子弟會樂意來做註定沒有軍功的烽子。



    袁槐大白天的不用當值,老傢伙既然不再去烽燧臺外喝酒,就徹底無處可去,總是縮手縮腳站在烽燧臺內yin暗處向外瞭望,看了好些年也不膩歪,袁槐是個眉清目秀的烽子,小腰纖細得跟娘們差不多,梯子山人盡皆知燧帥向來葷素不忌男女通吃,都尋思著這姓袁的是不是拿屁股換來的烽子身份,烽子雖說相比正規邊軍是既無油水也無前途的清水差事,可比起許多行當還是要舒坦,起碼曬不著餓不到,每月俸錢也不落下。袁槐也不看那位老烽子,問道:“你說離陽王朝有多少座烽燧?”



    年歲不老只是相貌蒼老的老烽子沙啞道:“這會兒不清楚,前五六年得有一萬兩千座。”



    袁槐摸了摸青頭巾,好奇道:“聽燧帥說離陽王朝的關內烽燧,每ri子時,發火一炬,以報平安。咱們怎麼就不照著做?”



    有一張苦相的老烽子嗓音如同風沙磨石,輕聲說道:“平定秋八國,生怕內亂反覆,就得靠這太平火傳遞訊息去太安城。”



    袁槐笑道:“那離陽皇帝肯定累,哪天沒瞧見太平火,就沒得睡,還得把文武大臣喊去禁內。”



    老烽子平淡道:“做什麼不累。”



    北莽全境烽燧不報平安火,是女帝陛下親自下旨決斷。



    不平安時才燃狼煙,朕照樣還你們一個太平便是。



    何等自負!



    袁槐嘆氣一聲,揉了揉當烽子後黝黑粗糙了許多的臉頰,“家裡祠堂的臺階肯定爬滿青苔了。”



    老烽子不言語。



    袁槐自顧自說道:“要是在家裡,這會兒我喜歡抓宵燭蟲子裝入囊,做成一隻螢囊,都不用挑燈就可以夜讀。”



    他轉頭玩笑道:“項老頭,你閨女那麼水靈,跟畫上天仙似的,要不嫁給我算了。”



    老傢伙難得笑了笑,沒有說好還是不好。



    袁槐瞪眼道:“給個準話,是不是大老爺們!”



    老烽子搖了搖頭。



    袁槐轉頭嘀咕道:“小氣!”



    袁槐是一陣東一陣西的毛糙xing子,馬上問道:“項老頭,你說我啥時候能當上燧帥?”



    老烽子盯著他看了幾眼,撇過頭說道:“你?不行。”



    袁槐急眼道:“憑啥我不行?”



    老烽子輕聲道:“當官要深藏不露,就像女人的胸脯。”



    袁槐愣了一下,提高嗓門大笑道:“呦,你還知道講道理?”



    老傢伙平淡道:“大道理只要是個人就都懂幾個,尤其是到了我這個歲數的老傢伙。”



    袁槐白眼道:“跟你說話就是無趣。”



    一名年輕烽子大踏步走入,對老傢伙頤指氣使道:“項老頭,去,跟爺去集市拎幾壺酒來,酒錢先欠著。”



    老烽子默不作聲,就要離開烽燧給同僚買酒去,至於這些個烽子欠他的酒錢,ri積月累,不說五十兩銀子,三四十兩肯定跑不掉,不過他就是一團爛泥巴,任人拿捏慣了。袁槐看不過去,替項老頭打圓場,說他去。那位把佔便宜視作天經地義的烽子怒目相視,見袁槐嘻嘻笑笑,巴掌大小的臉蛋,下巴尖尖的,細皮嫩肉處處跟娘們差不多,心裡就沒了火氣,可他也覺得下腹憋著一團邪火,只是這姓袁的極有可能是燧帥的玩物,他膽子再大也不敢放肆,不過能過過手癮也好,舔著臉說好兄弟,就要去摟他的肩膀,被袁槐靈巧低身躲過,溜了出去。在梯子山混吃等死的烽子大失所望,狠狠盯著袁小子的屁股下狠力剮了幾眼,心中暗罵自己真是想婆娘想瘋了,回頭再看那個老不死的晦氣貨se,吐了口濃痰,這才大搖大擺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