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三毒第十二 4

    魏無羨的心吊了起來:“被看到了?趁現在立刻逃?還是沒有?”

    這時,圍牆內傳來細細的哭聲。踏踏的腳步聲中,一個男人柔聲道:“不要哭了,臉都花了。”

    這個聲音魏無羨和江澄都熟悉無比,正是溫晁!

    緊接著,王靈嬌嚶嚶地道:“是不是臉花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溫晁道:“怎麼會?嬌嬌無論怎麼樣,我都喜歡。”

    王靈嬌動情地道:“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今天我真的……差一點就以為我真的要被那個賤人殺死,再也見不到你了……溫公子……我……”

    溫晁似乎抱住了她,安慰道:“不要說了嬌嬌,已經沒事了。還好,溫逐流保護了你。”

    王靈嬌嗔道:“你還提他!那個溫逐流,我討厭他。今天要不是他來得遲了,我根本就不會吃這麼多苦。我到現在臉還疼,好疼好疼……”

    明明是她斥退溫逐流,不讓他在自己眼前晃悠,眼下卻又開始顛倒黑白。溫晁最喜歡聽她委屈撒嬌,道:“不疼,來,給我摸摸……你討厭他不打緊,但是不要把他惹急了。這個人修為很是了得,我父親說過不少次,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還指望多用他一些年呢。”

    王靈嬌不服氣地道:“人才……人才又怎樣。溫宗主手下那麼多名士、那麼多人才,成千上萬,難道少了他一個還不行?”

    她在暗示溫晁,懲治溫逐流給她出氣,溫晁嘿嘿笑了兩聲。他雖然頗為寵愛王靈嬌,卻還沒寵愛到要為個女人就懲治自己貼身護衛的地步。畢竟溫逐流為他擋下過無數次的暗殺,又不多言,口風緊,絕不會背叛他父親,也就等於絕不會背叛他,這樣忠誠又強大的保鏢,不可多得。王靈嬌見他不以為意,又道:“你看他,明明只不過是你手下的一個小卒而已,那麼囂張,剛才我要打那個虞賤人和那個江什麼的耳光,他還不許。人都死了,屍體而已!這樣不把我放在眼裡,不就是不把你放在眼裡?”

    江澄一下子沒抓住,從牆上滑了下去。魏無羨眼疾手快地提住了他的後領。

    兩人都是熱淚盈眶,淚珠順著面頰滾滾墜落,打到手背、土地上。

    魏無羨想起今早江楓眠出門的時候,還和虞夫人吵了一架,彼此之間留給對方的最後一句話,都不是什麼溫柔的好話。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見上最後一面,江楓眠有沒有機會對虞夫人再多說一句。

    溫晁不以為然道:“他就是這麼個脾性,古怪。照他的說法,是什麼士可殺不可辱。人都是他殺的,還講這些做什麼。”

    王靈嬌附和道:“就是。虛偽!”

    溫晁就愛聽她附和自己,哈哈一笑。王靈嬌又幸災樂禍道:“這個虞賤人也算是活該了,當年仗著家裡勢力逼著男人跟她成親,結果呢,成親了有什麼用,人家還不是不喜歡她。當了十幾年的活棄婦,人人在背後嘲笑。她還不知收斂,飛揚跋扈。最後這樣也是報應。”

    溫晁道:“是嗎?那女的還挺有幾分姿色的,江楓眠為什麼不喜歡他?”

    在他的認知裡,只要是長得不錯的女人,男人沒有什麼理由不喜歡。該被唾棄的只有姿色平平的女人,還有不肯給他睡的女人。王靈嬌道:“想想也知道啦,虞賤人這麼強勢,明明是個女人卻整天揮鞭子打人耳光,一點教養都沒有,江楓眠娶了這麼個老婆還要被她拖累,真是倒了八輩的黴。”

    溫晁道:“不錯!女人嘛,就應該像我的嬌嬌這樣,聽話,可愛,一心向著我。”

    王靈嬌格格而笑。聽著這些不堪入耳的庸言俗語,魏無羨又悲又怒,渾身發抖。他擔心江澄會爆發,可江澄可能是悲痛過度,好像昏厥了一樣,一動也不動。王靈嬌幽幽地道:“我當然只能一心向著你了……我還能向著誰?”

    這時,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道:“溫公子!所有的屋子都搜查過了,清點出來的法寶有兩千四百多件,正在歸類。”

    那是蓮花塢的東西,那是江家的東西!

    溫晁哈哈大笑,道:“好,好!這種時候,正是應該大大慶賀一番,我看今晚就在這裡設宴吧。物盡其用!”

    王靈嬌嬌聲道:“恭喜公子入主蓮花塢。”

    溫晁道:“什麼蓮花塢,把這名字改了,把所有帶著九瓣蓮標誌的門都拆了,換成太陽紋!嬌嬌,快來給我表演你最拿手的歌舞!”

    魏無羨和江澄再也聽不下去了。兩人翻下了牆,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離開蓮花塢。跑了很遠,那群烏合之眾在校場內的歡聲笑語還揮之不去,一個女人嬌媚的歌聲快活無比地飄蕩在蓮花塢的上空,彷彿一把帶有劇毒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在切割他們的耳朵。

    跑出數里,江澄忽然停了下來。

    魏無羨也跟著停了下來,江澄轉身往回折,魏無羨抓住他道:“江澄,你幹什麼!不要回去!”

    江澄甩手道:“不要回去?你說的是人話嗎?你讓我不要回去?我爹孃的屍體還在蓮花塢裡,我能就這麼走了嗎?我不回去我還能去哪裡!”

    魏無羨抓得更緊了:“你現在回去,你能幹什麼?他們連江叔叔和虞夫人都殺了,你回去就是一個死字!”

    江澄大叫道:“死就死!你怕死可以滾,別擋我的路!”

    魏無羨出手擒拿,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遺體是一定要拿回的,但不是現在!”

    江澄閃身避過,還擊道:“不是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受夠你了,快給我滾!”

    魏無羨喝道:“江叔叔和虞夫人說了,要我看顧你,要你好好的!”

    “給我閉嘴!”江澄猛地推了他一把,怒吼道:“為什麼啊?!”

    魏無羨被他一把推到草叢裡,江澄撲了過來,提起他衣領,不住搖晃:“為什麼啊?!為什麼啊?!為什麼!你高興了吧?!你滿意了吧?!”

    他掐住魏無羨的脖子,兩眼爆滿血絲:“你為什麼要救藍忘機?!”

    大悲大怒之下,江澄已經失去了神智,根本無心控制力度。魏無羨反過兩手,掰他手腕:“江澄……”

    江澄把他按在地上,咆哮道:“你為什麼要救藍忘機?!你為什麼非要強出頭?!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要招惹是非!不要出手!你就這麼喜歡做英雄?!做英雄的下場是什麼你看到了嗎?!啊?!你現在高興了嗎?!”

    “藍忘機金子軒他們死就死了!你讓他們死就是了!他們死他們的關我們什麼事?!關我們傢什麼事?!憑什麼?!憑什麼?!”

    “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都給我死!!!”

    魏無羨喝道:“江澄!!!”

    掐著他脖子的手,忽然鬆開了。

    江澄死死瞪著他,眼淚順著臉頰滾滾落下。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垂死般的悲鳴、一聲痛苦的嗚咽。

    他哭著道:“……我要我的爹孃,我的爹孃啊……”

    他向魏無羨要他的父親和母親。可是,向誰要,都要不回來了。

    魏無羨也在哭,兩個人跌坐在草叢裡,看著對方痛哭流涕。

    江澄心裡明明很清楚,就算當初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無羨不救藍忘機,溫家遲早也要找個理由逼上門來的。可是他總覺得,若是沒有魏無羨的事,也許就不會發生的這麼快,也許還有能轉圜的餘地。

    就是這一點令人痛苦的僥倖,讓他滿心都是無處發洩的悔恨和怒火,肝腸寸斷。

    天光微亮時,江澄幾乎都有些呆滯了。

    這一晚上,他竟然還睡了幾覺。一是太困了,哭得脫力,不由自主昏睡過去。二是還抱著這是一場噩夢的期望,迫不及待地盼望睡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就能發現自己還躺在蓮花塢自己的房間裡。父親坐在廳堂裡看書擦劍。母親又在發脾氣抱怨,責罵魏無羨。姐姐蹲在廚房裡發呆,絞盡腦汁想今天做什麼吃的。師弟們不好好做早課,盡上躥下跳。

    而不是被冷風吹了一夜之後,在野草叢裡頭痛欲裂的醒來,發現自己還蜷縮在一個荒涼偏僻的小山坡後。

    先動了動的魏無羨。

    他扶著自己的雙腿,勉強站起來,啞聲道:“走吧。”

    江澄一動不動。魏無羨伸手拉他,又道:“走吧。”

    江澄道:“……走去哪裡?”

    他嗓子乾啞,魏無羨道:“去眉山虞氏,去找師姐。”

    江澄揮開了他伸出的手。須臾,這才自己坐起,慢慢站起了起來。

    兩人向著眉山的方向出發,徒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