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狡童第十 2

    彷彿給自己找到了一個藉口,魏無羨立即轉身,決定返回去騷擾藍忘機。誰知,藍忘機已穿好了衣服,從蘭草叢後走了出來。

    那兩隻兔子跟在他腳邊,藍忘機彎腰將它們提了起來,抱在臂彎裡。他臉上依舊看起來有些冷淡,手上動作卻溫柔至極,修長的手指搔了搔一隻兔子的下巴。那隻兔子彈了彈長長的耳朵,扭過頭去,紅寶石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魏無羨索然無味道:“不理我,只理你。真是認主的。”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把一隻兔子送到他懷裡。魏無羨嘻嘻笑著接了過來,扯了扯它的耳朵,道:“不喜歡我?討厭我?你逃啊,再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還是乖乖喜歡我吧。”

    那隻兔子在魏無羨臂彎裡扭來扭去,奮力掙扎,魏無羨掐著它逗了一陣,回到靜室門前,才將這隻被他揉得白毛亂糟糟的兔子放了。進入室中,又是一片清涼和冷香縈繞。

    他理所當然地就跟著藍忘機進來了。

    藍忘機道:“屋裡有天子笑。”

    魏無羨道:“哦。”

    他蹭到上次偷酒的地方,掀開鋪在上面的席子,翻起木板,還在琢磨著:“上上次藍湛喝醉了的時候,老實回答過我,說他沒有偷喝過屋子裡的天子笑,那他藏這些天子笑幹什麼?不會是……專門留著給我喝的吧?嘿,我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哈哈哈……”

    魏無羨竟然為這個厚顏無恥、狂妄自大的可笑想法一陣竊喜,藍忘機被他聳動的肩膀吸引了注意力,道:“怎麼了。”

    魏無羨回頭正色道:“沒怎麼,我高興。”

    藍忘機沒再說什麼,低下頭,坐在書案邊,拿起了一本書。

    魏無羨繼續琢磨:“我該不該問他抹額的事?萬一惱羞成怒趕我出去怎麼辦?不過,我都胡天胡地瞎鬧了這麼久,他還沒有生氣,可見涵養越發好了,估計再鬧一鬧也不會生氣的。不對,我不應該問他,而是應該假裝我不知道抹額有什麼含義,這樣下次還能故意拉一拉,他要是生氣了,我再無辜地說我不知道,不知者無罪嘛。哎呀,我怎麼這麼壞,我還可以再壞一點……”

    想著想著,他心不在焉地打開了一隻小壇,提起來仰頭一喝,登時“噗”的噴了出來。

    藍忘機一下子放下了書卷,道:“又怎麼了。”

    魏無羨擺手道:“沒事!沒事沒事!”

    他一面說著沒事,一面把這隻罈子放了回去,滿臉晦氣地換了另一罈。

    上次他偷喝完之後,故意兌了白水進來,想著等藍忘機自己喝的時候喝到白水嚇他一跳。誰知運氣如此不好,這罈子清水竟然讓他自己喝到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從回來之後,他每次想戲弄藍忘機,都是這種下場,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金麟臺百家清談盛會之期,轉眼即至。

    藍忘機從不赴蘭陵金氏的請談會,這次,卻和兄長一起去了。

    各大家族的仙府,大多都是建立在山清水秀之處,而蘭陵金氏的金麟臺,卻是坐落在蘭陵城最繁華之處。

    高臺之上,金星雪浪聚成一片花海。

    金星雪浪是一種品相極佳的白牡丹,花妙,名也妙。花瓣有雙層,外一層大花瓣,層層疊疊,如雪浪翻覆,內一層小花瓣,纖細秀麗,抽著縷縷金絲花蕊,似金星璨璨。

    沿著輦道緩緩,乘車爬上長坡,輦道兩側繪滿了彩畫,皆是金家歷代家主和名士的佳跡。一出輦道,則是一面琉璃影壁,左右兩端分別書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影壁前有一片鋪著細墁地面的寬闊廣場,來來往往,滿是行人。廣場之前,九階如意踏跺層層托起一尊漢白玉須彌座,一座重簷歇山頂漢殿氣勢恢宏地俯瞰下方。

    魏無羨下了車,道:“怎麼感覺金麟臺比以前更鋪張了,又翻新擴建了?”

    不遠處有門生道:“姑蘇藍氏,請此處入場。”

    藍忘機道:“走吧。”

    魏無羨感覺金家的門生和客情都在有意無意地留意著他,並不意外。大概沒人會料到,莫玄羽因為騷擾同門被趕出去之後還敢大搖大擺地回來,而且是跟著姑蘇藍氏的人回來的,給他們看看也無妨。他欣然應道:“嗯,走吧。”

    別處也有不斷有其他家族入場:“秣陵蘇氏,請此處入場。”

    “清河聶氏,請此處入場。”

    “雲夢江氏,請此處入場。”

    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江澄從另一輛車上下來,一下車便放出兩道眼刀,走了過來,不冷不熱地道:“澤蕪君,含光君。”

    藍曦臣也頷首道:“江宗主。”

    江澄滿面陰鷙地盯著魏無羨,似乎想對他說什麼話,這時,一個笑吟吟的聲音道:“二哥,你怎麼不提前告訴我,忘機也要來?”

    金光瑤親自迎出來了。

    藍曦臣也對他報以微笑,雖說這微笑中,帶著幾分勉強。魏無羨則細細打量著這位統領百家的仙督。

    金光瑤長著一張很佔便宜的臉。麵皮白淨,眉心一點丹砂,眼珠黑白分明,七分俊秀,三分機敏,面相很是伶俐。這樣一張臉,討女人歡心已足夠,卻又不會讓男人產生反感,年長者覺得他可愛,年幼者又會覺得他可親——就算不喜歡,也不會討厭,所以說很佔便宜。

    他嘴角眉梢總是著帶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個靈巧乖覺的人物。身上穿的是蘭陵金氏的禮服,頭上戴著軟紗羅烏帽,圓領袍衫的胸口上繡著怒放的金星雪浪家徽,衣邊袖口則繪著江山海潮紋。佩九環帶,著六合靴,個子是小了點,但右手往腰間的佩劍上那麼沉沉的一壓,卻壓出了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勢。

    金凌是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來的,他還是不敢單獨見江澄,躲在金光瑤身後哼哼地道:“舅舅。”

    江澄厲聲道:“你還知道叫我舅舅!”

    金光瑤道:“哎呀,江宗主,小孩子頑皮,不要跟他計較嘛。你是最疼他的,阿凌這些天怕你罰他,怕得都吃不下飯呢。”

    金凌偷偷抬眼,瞥見魏無羨,一下子愕然了,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魏無羨道:“來蹭飯。”

    金凌微慍道:“你竟然還敢來!我……”金光瑤揉了揉金凌的頭,把他揉到身後,笑道:“來來來,怎樣都好,金麟臺別的不敢說多,飯是一定夠吃的。”他對藍曦臣道:“二哥,你們先坐,我去那邊看看。順便叫人給忘機安排一下。”

    藍曦臣點頭道:“不必太麻煩。”

    金光瑤道:“這怎麼叫麻煩?二哥到我這裡還拘束什麼,真是。”

    只要是見過一面的人,金光瑤都能記住對方的名字、稱號、年齡和長相,隔多少年再見,也能立刻準確地叫出名字來,並且很熱絡地迎上去噓寒問暖。見過兩次面以上,他就會記住對方的所有喜好與不喜,投其所好,避其所惡。這次因為藍忘機突然上來金麟臺,金光瑤原本並沒有專門為他準備桌席,現在立刻叫人去置辦了。

    還未入殿,藍忘機藉口休息,要找一間安靜的屋子。含光君素來不喜熱鬧,這是人人皆知的,倒也無人奇怪,恭敬地給他指了路。一關上門,魏無羨便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片人。

    這張紙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長,圓圓的腦袋,一前一後分別畫了兩隻眼睛,袖子剪得寬大異常,彷彿蝴蝶的兩隻翅膀。

    魏無羨將它託在掌心,閉上眼,須臾,紙片人忽的一震,從他掌心裡爬了起來。

    魏無羨的魂魄已附到這個紙片人身上了。

    它抖抖手臂,兩片寬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帶著輕飄飄的身軀飛了起來,翩翩然的,落到了藍忘機肩頭。

    藍忘機側首去看自己肩頭的紙人羨。紙片人一下子撲到他臉頰上,順著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額上,拉拉又扯扯,對這條抹額愛不釋手一般。藍忘機任由這張紙片人在他的抹額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紙片人見狀,趕緊哧溜的一下滑了下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