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驕矜第三 2

    天色再晚一些,就該舉著火把才能在山林裡前行了。魏無羨走了一陣,竟沒遇上幾個修士。他頗感訝異:莫非來的家族裡,一批都在佛腳鎮上繼續紙上談兵爭論不休,另一批都像方才那撥人一般束手無策、敗興而歸?

    忽然,前方傳來呼救之聲。

    “來人啊!”

    “救人哪!”

    這聲音有男有女,充滿慌張無措之意,不似作偽。荒山野嶺的求救聲,十之八九都是邪精作怪,引不知情者前往陷阱。魏無羨卻大是高興。

    越邪越好,就怕不夠邪!

    他策驢奔往聲來處,四望不見,抬頭見,卻不是什麼妖精鬼怪,而是之前在田埂邊遇到的那一家子鄉下散戶,被一張金燦燦的巨網吊在樹上。

    那中年男人原本帶著後人在山林裡巡邏踩點,沒碰上他們巴望的食魂獸,卻踩中了不知哪位有錢人設得羅網,被吊在樹上,叫苦不迭。見有人來,猛地一喜,可一看來的是個瘋子,立刻大失所望。這縛仙網網繩雖細,材料卻上等,牢不可破,一旦被捉住,任你人神妖魔精鬼怪也要折騰一陣。除非被更上等的仙器斬破。這瘋子別說放他們下來了,只怕連這是個什麼東西不知道。正要試著叫他找人來幫手,一陣輕靈的分枝踏葉之聲逼近,山林裡掠出一個淺色輕衫的少年。

    這小公子眉間一點丹砂,俊秀得有些刻薄,年紀極輕,跟藍思追差不多,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身背一筒羽箭、一柄金光流璨的長劍,手持長弓。衣上刺繡精緻無倫,在胸口團成一朵氣勢非凡的白牡丹,金線夜色裡閃著細細碎光。

    魏無羨暗歎一聲“有錢!”——這個一定是蘭陵金氏的哪位小公子。只有他家,以白牡丹為家紋,自比國色,以花中之王,標榜自己仙中之王;以硃砂點額,意喻“啟智明志、朱光耀世”。

    這小公子本來搭弓欲射,卻見縛仙網網住的是人,失望過後,陡轉為不耐之色:“每次都是你們這些蠢貨。這山裡四百多張縛仙網,食魂獸還沒抓到,已經給你們這些人搗壞了十幾個!”

    魏無羨想的還是:“有錢!”

    一張縛仙網已價值不菲,他竟然一口氣布了四百多張,稍小一點的家族,必須傾家蕩產。可這樣濫用縛仙網,無差別捕捉,哪裡是在抓食魂獸,分明是在趕人,不讓別人有機會分一杯羹。看來之前撤走的修士們,不是因為妖獸厲煞扎手,而是因為名門之子難惹。

    幾日沿途漫走,這些年修真界的起落沉浮,魏無羨也道聽途說了不少。作為百年仙門大混戰的最終贏家,蘭陵金氏統攝引領眾家,連家主都被尊稱為“仙督”。金氏家風原本就矜傲,喜奢華富麗之風,這些年來高高在上,家族強盛,更是把族中子弟養的個個橫行無忌,稍次的家族就算被百般羞辱也只能忍氣吞聲,這樣的鄉下小戶更是一百個惹不起,所以雖然這少年言語刻薄,被吊在網中的幾人漲紅了臉,卻不敢回罵。中年人低聲下氣道:“請小公子行個方便,放我們下來吧。”

    這少年正焦躁食魂獸遲遲不出現,剛好把氣撒在這幾個鄉巴佬身上,抱手道:“你們就在這裡掛著吧,省得到處亂走,又礙我的事!等我抓到了食魂獸,想得起你們再放你們下來。”

    真被這樣吊在樹上掛一夜,萬一恰好遇上了在大梵山裡遊蕩的那隻東西,他們又動彈不得,可就只有被吸乾魂的份兒了。那名遞給魏無羨蘋果的圓臉少女心中害怕,哭出了聲。

    魏無羨原本盤腿坐在花驢子背上,花驢子一聽到這哭聲,長耳抖了抖,突然躥了出去。

    躥了出去還一聲長鳴,若不是叫聲太難聽,這勢不可擋的英勇氣勢,說是匹千里駿也有人信。魏無羨猝不及防被它從背上掀了下來,險些摔得頭破血流。花驢子大頭超前衝向那名少年,似乎堅信自己可以用腦袋把他頂飛。那少年還搭著箭,正好朝它拉弓,魏無羨還不想這麼快又去找一匹新坐騎,連忙拽它韁繩。那少年看他兩眼,卻忽然露出驚愕之色,旋即轉為不屑,撇嘴道:“原來是你。”

    這口氣,兩分詫異,八分嫌惡,魏無羨一眨眼。那少年又道:“怎麼,被趕回老家之後你瘋了?塗成這個鬼樣子,莫家也敢把你放出來見人!”

    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難道——魏無羨一拍大腿。

    難道莫玄羽他爹不是什麼雜門小派的家主,而是金光善?!

    金光善是蘭陵金氏上一代的家主,早已去世。這人可謂是一言難盡,他有位家世顯赫的厲害夫人,懼內之名遠揚,可他怕歸怕,女人還是要照搞不誤的,上至名門佳媛,下至鄉野妓子,能吃到的絕不放過,金夫人再厲害也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跟緊他。現任的金家家主就是他早年出去風流時在外的私生子。雖然認回來的只有一個,但他偷偷摸摸在外面生的,一隻手絕對數不完!